回顾丨诗词的美学迷宫:意与句(上)——唐宋诗词粤语讲座第三十三讲
发布时间:2021-04-01 14:50:41

对于诗词这种篇幅短小而又内涵丰富的体裁而言,意义的铺排和句子的塑造非常重要。一首诗作的抑扬起伏、疏密缓急,这些概念其实都围绕着诗词美学中的“意”与“气”而展开。

2021327日,广图广州人文馆“唐宋诗词粤语讲座”在广东广播电视台粤听APP以线上音频直播的方式,进行了第三十三讲。主讲嘉宾石牛老师以“诗词的美学迷宫:意与句(上)”为主题,带领读者探讨诗词写作中意义的铺排和句子的塑造。

(以下内容根据主讲老师课件整理,仅代表其个人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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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诗词写作中的“意”

“意”是相对容易理解的概念,一首诗作所蕴藏的意义,既有基本单元,也有总成的一面。

一、作品全篇有一个整体的意义,这通常由若干个基本单元整合而成。

二、每个基本单元通常为一句或者一联(词中则多为一个长句或者一韵)。

三、基本单元可以切分出更小的结构——意素。譬如“风急天高猿啸哀”这是一个整体画面,而内中依然可以划分为“风急”“天高”“猿啸哀”三个意素。相比之下,“落花犹似坠楼人”划分为“落花”犹似“坠楼人”两个意素。

又如“不及汪伦送我情”,则只具有“情”这个单一的意素,其他字词都是对“情”的修饰。

在一个句子里蕴含多少个意义,我们称之为“意义的密度”,对于诗词这种篇幅短小而又内涵丰富的体裁而言,这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也是对于学习者来说很值得注重的内容。通常来说,一句包含3个意素是极限,并因此而提升紧迫感;一句包含2个意素是最常见的;一句只包含1个意素这种情况往往是与上句(或下句)构成一组文学形象,正如上例中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二、七言诗的意义密度规律

以下我们详细分析一下七言句的意义密度规律:

(一)多意素句

多意素句指一句诗中包含3个或以上的意素。由于形象多,所以会显得饱满,例如“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画面感极强。这是横向铺陈的手法,各个意素之间相互独立,句中并没有交待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而只是单纯的罗列铺陈,所以形象塑造的空间很充裕,而推进力几乎是零。

多意素句也有纵向叙述的,如“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长袖善舞,娓娓道来。每句3个意素之间的逻辑关系被展示出来,这就产生了推动力(关于推动力的问题,在下节课关于“气”的论述中会详细论述)。但是这种写法其实不好安排,有时会显得冗繁琐碎,王禹偁《山行》的首句“马穿山径菊初黄”便站在冗繁琐碎的悬崖边上。

在形象性方面,纵述的多意素句比铺陈的多意素句牺牲了塑造形象的篇幅,并以之交换了逻辑的叙述以增加推进力。但我们应该认识到,由于句子中含有3个独立的意素,所以饱满感(如果经营得不好,那就是拥挤感)还是很强的。因此多意素的纵述句是一种饱满而富有推进力的句型,但并不意味着这是一种特别优秀的句型。相反是一种不常用的句型,原因在于:一者不是任何时候都需要推进力,动止之间才是“气”之所在;二者这种句子写作难度很大,很容易出问题。

(二)双意素句

一个句子含有两个意素,这是最常见的情况,貌似这跟我们人类的思维习惯有关系。在我们的思维中,总是“主体-对象”相对的。双意素句依然是两种情况:

一是铺陈,如“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更典型的如“青山隐隐水迢迢”、“半入江风半入云”,简言之就是把两个意素并行举列,常是重心平均分布,利于铺陈,实际上就是上述多意素铺陈句的简配版。然而由于减少了意素,使得篇幅上更为充裕,对于意素的营造也就有了更多的空间。由此可知,双意素铺陈句比之多意素铺陈句在形象塑造方面会更轻松宽裕,同时也容易显得疲沓辞费。像上面举的三个例子,气息都很平缓,而远没有多意素铺陈句的促急,我们不能说平缓更好还是促急更佳,只能根据具体作品的需求进行取舍。

二是纵述,两个意素之间有了更多的逻辑关系,如“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这是关系词中置的形态,又如“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这是关系词后置的形态。由于突显了逻辑关系,这种句式比之铺陈句会更具推进力。

同时我们要注意到:上例两联中的关系词“乱飐”、“斜侵”、“生”、“动”虽然主要作用是表达两个意素之间的逻辑关系,但是其本身是富有形象性的,所以形象感不比铺陈句逊色多少。在实际使用的时候,七言双意素句采用铺陈还是纵述,往往不根据形象感的需求而选择,而是根据气韵的动静去取舍。

说到这里,我们要提及一组概念。诗词用字有虚实,古人对虚字实字的分类多出入繁复,今且不论。单论其虚意、实意:凡具实其意,可以想象者为实,如前例中“风急”、“天高”、“落花”、“压”、“斜侵”这些都是实意。而联衬其中以明其关系者为虚意,如“犹有”、“欲”。我们更应注意到:这些分类只是为了便于研究,而非原生的准则,实意虚意并非离散系统,而是连续变化的,如“生”、“动”之类便属于虚实之间,我们实际使用的时候,应关注的是虚实之“度”而非虚实之“性”。

在上述的纵述句型中,倘若把关系词虚意化,将如何?

举例:关系词中置如“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关系词后置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由于“不堪”、“况是”、“须”、“好”这些虚意处皆无形象可言,所以整体形象感是明显不如前述例子饱满的,却更强化了逻辑关系。而且往往会形成一种质的变化:“我”介入了意素之间的逻辑关系中——如果说实意关系词的纵述句所表现的通常只是两个意素之间的逻辑关系,那么虚意关系词的纵述句则经常会增加一层“我”与意素之间的逻辑关系。如前例“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只是展示了“惊风”和“芙蓉水”之间的关系,而上例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则不但展示了“放歌”和“纵酒”之间的关系,还表明了“我”的态度:“必须”、“正好”。

在上述举列的三种情况中,我们可以发现:铺陈句更利于兴景手法,实意纵述句则是兴景、赋叙两利,而虚意纵述句便主要立足赋叙而更倾向于议论了。

以上是七言双意素句的几种主要形态,承担了诗词句法技艺的主要架构。实际上,在七言双意素句里,变化是非常多的,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虚意两出,分别放在第三、第六字,而重字放在第七字,属于重心末置句。

又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属于分领句式,是一种很容易翻车的写法,这种写法更值得学习的例子是“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这样写比较不容易翻车。主要原因是这种句型意素分布极不均衡,第一个意素只有1字,而第二个意素却占了5字,因此容易导致句首逼仄而后段冗余,这时候第二字的关系词若还用实意的话(如杜句),只会让句首密上加密,节奏进一步失衡;反之若关系词换成虚意,如苏句中“是”、“为”两字,则利于舒展。当然了,不好做不等于不能做,手腕强的话,也不妨学杜甫那样写。

再如“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这是七言弱起式,以虚意起句,用在出句往往是低起承气,用在对句则多是拗折挫顿之用,有时强化这种转折的效果,或可营造出跌宕遒劲之气,如“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诗词的句子虽短,但是变化远多于白话文,大概是因为白话文语法严整,反而变化受限,不若文言富有弹性。不过我并不主张穷举各种句型以条纲绪类,这种做法对于创作而言意义不大,从实用出发,我们只要掌握其中的道理就好了,后文会对此作出总结。

(三)单意素句

单意素句几乎不可能不用虚意,至如“艰难苦恨繁霜鬓”或者“中巴之东巴东山”,都是特例。

当句子中只有一个意素,便多了许多空间对之进行修饰,如“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既“须知”又“纷纷”,取其意气回荡之美。然而这种句子形象感很薄弱,放在中二联(尤其是颈联)的话,往往会感到单薄,就连杜牧这首也未能全免,余者如林逋的“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则是典型的败笔了。其实林逋这首诗历来为论家所诟病,并不是颔联“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太好,而是“霜禽”两句太过单薄造作,实在扛不起颈联这个重要岗位。前人作诗,以颈联阔于颔联者为主,反之颔联阔于颈联的也不少见,佳作比比皆是。然而颈联即使稍逊于颔联,也不应太过单薄。即使非要在颈联用单意素句,也效仿杜牧振荡辞气。

单意素句多半用在律诗的首尾二联(绝句则较为灵活),若虚意在句首,则如上文所述双意素句的例子,是弱起或者拗折辞气之用。若虚意在句中,叙述节奏会显得很缓和(往往比上文讨论过的双意素铺陈句还平缓),如“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即是此类,若处理不好,会显得疲沓而缺乏精气神。虚意在句尾的情况不多见,有时是因为设问,如“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有时也能制造一种奇峭感,如顾贞观的《浣溪纱》:“拣尽钗梳浑不是,抛残弦索拟如何”。——尤其罕见的是一种大比例的虚意使用,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种做法可谓剑取偏锋。若经营不善,往往留下毛病,如杜牧的“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则难脱辞费之嫌。

实际上,在单意素句中,我们更经常需要酌量的是:当关系词两出的时候,是安排一虚意还是两虚意,一处虚意如“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相对理路不那么深,形象感稍强一些,辞气饱满一些;而两处虚意如“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这种句式本身就容易接近白话,若处理得好,既顺溜妥帖,又富有涵蕴,可得宽简缓和之美;若处理不好,要么显得做作如“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要么显得啰嗦俗滑,今人作诗多有此病。

实质唐人作诗偏好形象,多取实意,而得丰腴之美。宋诗瘦硬,形象少减而复为拗折其气,得矫健之美。然而宋诗的气其实不好学,需要有丰沛的学识和深邃的思想作为支撑,否则就沦为叫嚣或者说教,甚至碎碎念,总之沦为恶俗。

以学养论之,先秦百家、两汉诸子、前四史、儒家经典、《文选》这些是基础阅读,而今人多未习其十一,遑论学识。故此学诗最好不要由宋入手,还是先从形象入手的好。好处有二:一者白话文重逻辑,今人学诗多从白话文中嫁接而来,往往重逻辑而轻形象,常有叙述议论过多、造句依赖逻辑的毛病,使诗作纤弱枯槁,毫无形象和美感可言,多练习实意句,可以正此陋习;二者,形象虽难而有法可循,依法而为,日进一步,必有小成;逻辑虽易却要辞气支撑,辞气之难在于学养积累和审美水平,此皆年月之功,不可速成。若急于求成,意则浅矣,亦必气浊而格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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