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一首诗，需要天赋，需要阅历，需要学识，需要技艺。天赋和阅历是强求不得的，而运用适当的章法与手段，则可以呈现出不同的思想与情感。上一讲，石牛老师与读者交流文学形象与诗词创作的要点，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2019年9月7日下午，唐宋诗词粤语系列讲座第19讲在广州人文馆中堂交流区如期和大家见面，石牛老师通过与读者分享不同的诗法技艺在诗词内的灵活运用，一同探索诗词写作的章法与手段。

图1：石牛老师带领读者赏析曹植的《七哀诗》

  诗法之源

作一首诗，需要天赋，需要阅历，需要学识，需要技艺。天赋和阅历是强求不得的，事实上如果不是立志要比肩李杜，也不必强求天赋和阅历。至天赋佳而阅历不足者，如纳兰；又阅历足而天赋略欠者，如吕本中，亦不失为一代名家。

至于学识一事，于理学经学而言或有短长，于作诗而言却未必如此。人各所学，观书或有得，稔熟于心，援笔为文，是为用典。至于所治何种家派，倒不必以高下论之。然亦必有不可不治之故籍，如前四史、诸子、诗骚、文选之类，另作讨论。

作诗本无所谓技艺，商周之年，直至秦汉，论体例，止于大致押韵，句段无论长短但求大致整饬，句四五七字杂糅亦无绳矩。论辞采，谓之比兴，谓之骚雅，固为百代所宗，实未推崇审美，遑论法度。诗以为教，骚以为讽，仅此而已。至西汉初造梁园，邹枚庄羊之辈得展所长，文学始启，而两汉间文则雄矣，诗则可观者鲜矣。

至魏晋为之一变，论体例则四五七言各自整饬，隔句为韵渐成定法，论辞采则或质直或华滋而知诗文内以任气外以尽美。

至南朝梁陈之间，论者只知宫体绮靡之病，而不知徐庾诸人竟使诗法初备规模，后世得以用而化之。

  诗法技艺

论诗法技艺，大体有四种：一种，篇章之法；一种，拗法；一种，声律之法；一种，运气之法。其中篇章法度为正，拗法变之。故欲知拗法所依，须辨篇章之正。至音声、气韵之法，互为表里，并有机杼。论篇章，且观下图。律诗基本架构，正变皆由此出。

  作诗手段

旧论作诗手段有景语、情语两种，今细校之则有兴景、赋叙、征引、议论四种。

①  兴景。是心有所感，遂托于景物，如“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复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②  赋叙。是陈叙其事、陈叙其物、陈叙其人、陈叙其景。叙事则“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叙物则“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叙人则“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叙景则“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③  征引。便是引述典故、事实，作诗引典，为百代常式，毋劳细叙；引事即为引当时之事，如“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大抵引事与叙事之别亦颇如兴景与叙景之别，叙事者重在巨细缘由，引事者多关涉意旨。

④  议论。是为直陈所旨。譬如“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又如“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图2：读者认真聆听讲座

律诗四联，通常分布手段。以下以两首诗为例讲述作诗手段的运用。

登兖州城楼

杜甫

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

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

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

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

  简要解释

首联“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中的“趋庭”是出自隋朝的一首诗中的“趋庭遵教义”，带有一定的应付性质。作者首联写“南楼纵目初”这一浩荡远景，以便引出下文的“浮云”“海岱”“平野”“青徐”等的大场景。

颔联“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中的“海岱”是指海山，而“青徐”即徐州。

颈联 “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中的“秦碑”“鲁殿”虽然时间与空间距离都十分遥远，但是在诗意上都十分具象化。由此作者才能引出尾联的“临眺独踌躇”。

尾联“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的“从来”有继承之意，与上文的“秦碑”“鲁殿”相呼应。

“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是赋叙，讲述自己登楼事件。“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是兴景。“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既是徵引也是兴景。“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不仅有议论亦有赋叙，与首联相呼应。

这首诗首联描叙登楼一事；颔联状景，阔大之极，造境兴发；颈联征引秦碑鲁殿，以比当时；尾联复归描叙。全诗无议论处，故显含蓄蕴藉。

图3：石牛老师幽默风趣的语言使得现场笑声不断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刘禹锡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简要解释

“乐天”即白居易。刘禹锡与白居易、柳宗元等人交好。

首联“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描叙自身境况。刘禹锡年少成名，却因参与王叔文集团变革失败，二十三年间数遭迁谪。所以云“巴山楚水”。

颔联“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征引两典比之。“闻笛赋”讲的是向秀和嵇康是好朋友，后来嵇康被杀害后，向秀写了《思旧赋》讲述邻人之笛，以此来悼念嵇康。作者以此来表现其怀旧之情。“烂柯人”讲的是有个人入山伐木，见到有人在下棋，于是看了一会，等到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几百年了。作者以此来表达恍如隔世之感。

颈联“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主流解释是表现了刘禹锡的乐观积极的精神——一艘船沉下，旁边还有很多艘船划过；一棵树病了，还有很多棵树欣欣向荣。但同时，尾联“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所表现的勉强也让人们对颈联有了其他的理解：这两句表现出的是作者的哀悼。他并不是“千帆”与“万木”，而是“沉舟”和“病树”。然而，作者或许也表达了虽然他是“沉舟”和“病树”，但是身边仍有“千帆”和“万木”等的后起之辈继续往前走的希冀之情。

首联描叙自家境况；颔联征引两典比之；颈联状景，兴发怀抱；尾联议论。似此则四法俱备，而作诗亦未必皆如此，或景语两兴，或多番征引，或论事立言，凡此无一定法，唯不可以一法任全篇。

  对比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是赋叙。“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是徵引。“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是兴景。“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是议论。这首诗四联，每一联都有一种手法，错落有致，并没有发生重复。

若以一法任全篇，当否？虽不当也，亦非不可为也，如李白的《听蜀僧濬弹琴》。

听蜀僧濬弹琴

李白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这首诗通篇基本上是赋叙、白描，手法较为单一。首联在起篇。起篇之法，以景语为易；景语起篇，以赋叙为常。

  小结

此诗共有四联，四种章法齐全，是十全十美之局。但此亦是特例，大多数文章还是使用重复的手法。刘禹锡才华横溢，手法多样，是旁人不可轻易模仿的。

图4.讲座结束后，石牛老师耐心地为一位学生读者解答诗词赏析书籍的挑选问题

在讲座中，石牛老师通过详细分析每首诗的章法与写作技巧，带领读者们探索各诗遣词用语的妙处。石牛老师对于每首诗词创作的一步步分析，以及信手拈来的典故释例，吸引了不同年龄段的读者认真聆听、记下笔记，相信也能够对读者自己的诗词创作有一定的启发意义。讲座在读者们的依依不舍中圆满结束。

撰稿：胡霄  谭雅尤

审校：苏晓明  金峰  陈智颖

摄影：胡霄

排版：胡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