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人文馆刘斯翰先生诗词系列讲座第三十七讲精彩回顾
发布时间:2017-04-18 19:46:22
 

2017416日下午,刘斯翰先生诗词系列讲座第37讲在广州人文馆如期举行,本期开讲晏几道《临江仙》三首,分别是“斗草阶前初见”、“浅浅余寒春半”、“梦后楼台高锁”。

1.诗词讲座如期开讲晏几道词

【词家介绍】

晏几道(10381110),字叔原,号小山。晏殊最小的儿子。生于东京汴梁,七岁时晏殊罢相,外调知颍州,随往,在颍州居住了十年,又随父返京,半年后晏殊病逝,这时晏几道十七岁,官赐太常寺太祝。此后十九年中,仕途并不顺利,黄庭坚说他“陆沉于下位”,但家境还可以。三十七岁那年,又发生了“郑侠上书事件”,因查到晏几道曾写赠郑的诗,被牵连入狱,虽然得到皇帝特赦,经此番折腾,家道衰落,从此不振,开启了他后半生艰难穷困的日子。其间,在他四十岁时,五兄崇让出任吴郡太守,曾往依靠,在江南住了一段日子,四十二岁时又回到汴京,四十四岁被派往监颍昌许田镇。到镇后,适逢晏殊旧僚韩维出知许州,他抄录旧作一卷呈献。四十五岁时,又应高平公(范仲淹之子纯仁)之约编成《小山词》。估计这时他还怀有通过仕途升迁改变命运的希望,但看来都没有结果。他到过长安、扬州、河北,都是任小官,晚年居住汴京晏府旧宅,以七十三岁的高龄辞世。

黄庭坚在为《小山词》作序中,这样描述了晏的为人:

晏叔原,临淄公之暮子也。磊隗(leiwei志气不凡)权奇(有智谋),疏于顾忌。文章翰墨,自立规模,常欲轩轾人而不受世之轻重。诸公虽称爱之而又以小谨望之,遂陆沉于下位。平生潜心六艺,玩思百家,持论甚高,未尝以治世。

……乃独嬉弄于乐府之余,而寓以诗人之句法。清壮顿挫,能摇动人心。士大夫传之,以为有临淄之风耳,罕能味其言也。

余尝论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绝人……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值得一说的是《小山词》的写作,据晏几道的自序和后人的考据,这本词集中大部分的作品写于他三十六岁之前。自序说:“始时沈十一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又说:“叔原往者浮沉酒中,病世之歌词不足以析酲解愠,试续南部诸贤绪余作五七字语,期以自娱。不独叙其所怀,兼写一时杯酒间闻见,所同游者意中事。”而词集则编成于元祐元年至三年(10861088)间,也即他四十五岁时。自此以后,由于穷困,也由于年事渐高,遂少作艳词,偶尔应酬而作,如为蔡京作节令词二阕,受命为徽宗皇帝作《鹧鸪天》等。《小山词》原本已失传,现在可见最早的是明人毛晋《六十一家词》本,经清人朱彊村补订,得词255阕。

历代评价一致认为他与父亲晏殊齐名,故称“大小晏”,是北宋令词的主要代表作家。从黄庭坚序的评论看,小晏自有其抱负和探索,与乃父晏殊并不相同。后人对此注意不够,谈及二晏词时往往语焉不详,这是我们欣赏小晏词时打算下功夫探究一下的。

 

欣赏:

本讲集中介绍《临江仙》三阕。既然三首都是《临江仙》,这里便略为谈谈这个词调。据记载,这原是唐教坊曲名,本意是咏水仙的。这词调形式上有个特点,就是以成对的句子为主,比如小晏这三首,其中运用对仗就相当多,当然,成对的句子却不必一定做成对仗,因为对仗句子用得好,能使一首词的风格增添典重雅丽的审美效果,但过多的对仗句子,除了难度大(要写得好不易),也容易显得板滞而欠灵动。对此,小晏却能很好地处理,把一些成对句子用散行来写。

 

临江仙(一)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注:

斗草,比赛采集花草,以品种多者为胜。

《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

穿针,《荆楚岁时记》:“七月七日这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以乞巧)”。

行云,指歌妓。

 

【轩曰】小晏词好在情真意切,故寻常句子便尔动人。上片写往日,“初见”“曾逢”,记事,复以“罗裙”三句细写之,注意“羞”字是眼,有此方见两人情意。下片写今情,一句一转,愈转愈深。起句“春远”照应上下,“春”字包藏几多情事。“飞雨落花”,亦幻亦真,虚实相生,不必强解。

 

先生点评:

这首词,在先父《宋词小札》里被选入,并且作了很好的分析。看过《宋词小札》的朋友,如果还到这里来听,可能要看看我还有什么新的见解吧?正如上面的解释,我并没有多少新见解。不过,可以作些补充,就是将前面提到这词调在形式上的特点,来探究一下,看看小晏是如何处理的。

在词上片五句中,四句成对的句子都用了对仗。而剩下的一句也兼有句中对仗的意思。但几种对仗互相区别,如第一对用“初见”“曾逢”的时空变“动”,破了对仗的“静”态。又如第二对用人物活“动”的暗示(前句是词家的走近,后句是女子的觉察),破了对仗的“静”态。这就使上片的叙述和描写变得生动起来了。

下片把前二句成对的句子做成对仗,但却是个流水对:词家的感慨,用前句的叙述式和后句的追问式展开。而结尾的成对句子,则不用对仗,把这十个字合为一句,拓展出梦中无限空阔且优美的境界。这样收束全篇,显得十分开放,彻底打破了过多运用对仗可能产生的沉闷之感。由此可见,词家既才华横溢,而又感情充沛,所谓“惊才绝艳”,真不为过。小晏写《临江仙》八首,先父只选了这一首,亦可见它确实非常出色。

2.现场词友认真聆听

 

临江仙(二)

浅浅馀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

烟迷柳岸旧池塘。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

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

觉来何处放思量。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

注:

高唐,楚地名。宋玉《高唐赋》:“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册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春光王因幸之。”

 

【轩曰:上片写词人眼中春,而隐喻其意中春也,乍看却全不得知。下片写缱绻,却从睡醒下笔。“梦”之与“真”,反复言之,遂把相思之苦、重逢之喜和盘托出。】

 

先生点评:

在这首词中,只上片末二句用了对仗,其余都不用对仗。这是一种变化。还可注意,整个上片,描写了很多春天的草木:蕙草、烟柳、梅蕊、杏花,以及相关的物候:馀寒、雪消、迷烟、和风、细雨。而其中的形容运用得尤其出色:过了一半的春天,是“浅浅馀寒”。蕙草是“初长”,而且在刚刚“雪消”的土地。“池塘”是“旧”的,“岸柳”则一片如烟的新绿。“梅蕊”的“闹”不消说,配上“杏花香”更是色香俱备。

我们不会觉得词家在这里事物堆砌太多,只感觉到一派春光,美得很,令人目不暇接。不仅如此,你看:蕙草是正写,柳是侧写,而梅是特写,杏花是虚写,多少变化?能够经得起这样分析,说明词家写作时真是匠心独运,全神贯注。

词的下片以叙述寄托抒情,手法也大有讲究:开始是从往昔的相思下手,这种笔法,词评家称之为“逆入”,即从时间上说,上片和下片的后面部分是现在时,而下片开头这三句是过去时,不是顺笔,而是逆笔,打断了连续性(第二句点出来——这是“从前”)。写作如流水,一气直行,取的是气势,断断续续,为的是留住读者反复咀嚼,这也有个说法,叫做“曲则有情”。

上面写了眼前一片大好春光,下片忽然转回往日:“月堕枝头”“从前虚梦”,时空陡然翻转,感情色彩也为之一变。然后,“如今”二字,拉回到眼下,重新承接上片:“现在我是真地到她身边来了,这回不是做梦!”经过下片这样一断一顿,词家抒情的力度,和一气直下相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给读者以惊喜:先是因逆转惊疑,然后由惊疑转为满心欢喜。

 

临江仙(三)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先生点评:

此词沈祖棻前辈在《宋词赏析》中有很好的解释。有的听众或会读过。但我的想法与沈先生稍有不同。主要是,我不把此词重点放在词家与小苹的爱情关系上。我认为,它更应该理解作小晏对于一段美好时光的感怀。

让我们先来引录《小山词》自序中一段记述:

始时沈十一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已而君龙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转于人间。自尔邮传滋多,积有窜易。七月己巳,为高平公缀缉成编。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垅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叹光阴之易迁,境缘之无实也。

由此序可知,小云也与其他三人,皆为当时沈、陈两歌儿,既为客人唱曲,也唱小晏即兴所作,而小晏收入《小山词》的作品,大多也是成于这一段时期。今存小晏词中,直接用到“莲、鸿、苹、云”四个歌女名字的都有,便是当时“昔之狂篇醉句”的痕迹。而小晏在怀想那段欢乐时光的作品中,也每借用这些名字。因此,把提及这些歌女的词作,解释成小晏与她们之间的爱情之作,其实是有失皮相的。

在我看来,直接涉及四人名字主要还是两种原因:一种是当时所作,借她们的名字写女儿情态,既讨个方便,也带有调笑的意味;另一种是事后追怀所作,借用她们的名字,来显示对往昔(她们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的感叹。因为当时这些歌女既属朋友的家妓,公然表达与她们的恋情,是不礼貌的,也不符合小晏作为相国后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小晏是一位对爱情十分认真执著的人,更不会作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轻浮之举。

经过以上分析,现在我们再来看这首词,其借初识小苹的场景片断,来寄托对那一段日子的追怀,就变得十分清晰了:沈廉叔死后,家道随之败散,故惟见“楼台高锁”,而往事也如同一“梦”!词家如今是“酒醒帘幕低垂”,孤独、寂寞。“去年春恨”是指自己在外地任职,惊闻“沈廉叔下世,陈君龙疾废卧家”的噩耗,今年重回汴京,而三人已不能再如以往欢聚,令人遗恨无已。“落花”二句,曾经受到词评家激赏,甚至有认为它是:“名句。千古不能有二。”

但经过考订,原来这两句并非小晏原创,而出自五代翁宏《春残》诗: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

如果我们把这首诗和上述小晏自序和《临江仙》上片的内容作一比对,会很明显地看出两者其实相似之处甚多:翁诗起二句,与“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意思相近,而接着的两句则是借用,完全一样。翁诗的“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与晏词“梦后楼台高锁”、自序“追惟往昔……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也几乎表达同样的感慨。

所以,我认为,词的上片很明显地是追怀往昔,而并不专注于和小苹的旧情。因此,下片笔锋一转,追记初见小苹的情景,小苹应当是陈家的人,来沈家表演的。词家的用意是把自己初次到沈家参与聚会,恰逢小苹演奏琵琶,唱着一首相思曲子,还记得她当日穿着一袭“两重心字罗衣”,以及在月光下离开的情景,这么一个愉快陶醉的记忆,所谓“以乐景写哀,其哀倍增”,用来对怀旧作一勾勒,这样的处理,令人眼前一亮,回味无穷。比较翁诗结尾,其高下之别一目了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而词中兼顾沈、陈两家的用意,亦包裹在其中。

再说沈祖棻的解析,可以发现,其实她也已经触及到上片相关忆旧内容:

上片以两个六言对句起头,写出梦回酒醒,很是孤凄,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久别的小苹来,而揣想到当日胜游欢宴之地,如今一定是“楼台高锁”,“帘幕低垂”了。这也就是“君龙疾废卧家,廉叔下世”之后的情况。

但扭于“写与小苹之间的恋情”这先入为主的印象,她不止对“梦后”二句作出了很勉强的解说,也未能更透过一层去予以深究。

3.课后交流活跃,老师被团团围住

4.老师对现场词友进行个别指导

 

讲座吸引了70多位读者参加,结束后很多人依然意犹未尽,留在现场与主讲嘉宾继续交流。

 

 [下期预告]

第三十八讲:晏几道词选讲(二)

            鹧鸪天四首

           (彩袖殷勤捧玉钟)

           (守得莲开结伴游)

           (醉拍春衫惜旧香)

           (小令尊前见玉箫)

 

时间:2017521日(周日)下午2:30

地点:广州图书馆北9楼广州人文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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