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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府:多少楼台风雨中
发布时间:2009-03-10 09:48:23

海幢寺旁的老屋,见证着多少历史的沧桑。

海幢寺香火缭绕。

今日海幢寺一角。

    “尚府楼台几度新,经年乔木更嶙峋。大同铁塔矜高古,六祖金身隐近邻。霞鹜齐飞冬日暖,桂兰竞秀晚风熏。绕梁喜听歌声啭,一曲断机净客尘。”

  这首名为《南巡诗草》的诗,是郭沫若客居广东迎宾馆时写下的。诗中所说的“尚府楼台”,乃指迎宾馆的前身——清初平南王尚可喜的府第。

  这座传说中的王府,虽然早被历史的雨打风吹去,当年却是相当恢弘的。它当初所占范围起码在数百亩以上,东起今天的人民公园,西至迎宾馆,豪华奢侈。

  这座神秘王府的主人——平南王尚可喜是一个在历史上备受争议的人物。身为汉人,却投靠清廷,并且在岭南一手导演了惨绝人寰的“庚寅之劫”。这位手上沾染着几十万广州人鲜血的“平南王”,虽然坐拥美轮美奂的王府楼台,过着富甲一方的奢靡生活,可是他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天都笼罩在噩梦之中。为了让自己获得内心的平静,他四处兴建庙宇,结交得道高人,甚至让自己的女儿出家为尼……可最终还是难逃郁郁而终的命运。

  这是一位让人无法不痛恨的人物。直至如今,提起尚可喜的名字,老广州们还会怨愤难平,他当年纵兵屠城时撂下的民谚“十八甫封刀”,一直是这座城市记忆中最可怕的梦魇。

  可是,考察他的历史,回顾他从明朝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转投敌军的个中原因,联想到他临终时对大清皇帝的“死忠”……又实在让人不胜唏嘘:无论是杀人如麻的尚可喜,还是后来大建寺庙的尚可喜,他的一生,在战乱动荡的年代中颠倒反复,矛盾重重。

  三百年的时光悠悠而过,是非成败,自有后人评说……

 

  1 投降将军封王入粤

  尚可喜,字元吉,号震阳,生于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原籍山西洪洞,后徙辽左海州卫,为明辽东广鹿岛副将。尚可喜的父亲是明朝一名职位低微的军佐。明朝末年,朝廷和后金在辽东一带交战频仍,尚可喜的父母均在战乱中丧命。在家庭遭受此难的困境中,19岁的尚可喜入伍了。想必,那个时候的他,身上不是没有背负国仇家恨的。他随部队进驻明朝在辽东的水师基地皮岛,投入镇守东江的明朝总兵毛文龙的部队,从此开始了整整十年的征战生涯。

  入伍不久,尚可喜驻守的皮岛就发生兵变,在局面失控的情势下,小军官尚可喜挺身而出,斩杀祸首,力挽狂澜。缘此他很快晋升广鹿岛副将,并把亲眷安置在隔海相望的旅顺。

  又过了一些年,后金突袭旅顺。尚可喜率兵援救不及,包括他的妻、妾在内的数百亲眷不甘被俘,全部投海殉国。

  而尚可喜的立场,却恰恰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突兀的转折:曾是皮岛兵变幕后主谋的将官沈世魁,避过风头之后,居然升任皮岛总兵。他自然想要同尚可喜算旧账。值尚可喜遭灭门惨祸悲痛欲绝之际,他急急传令尚可喜即赴皮岛。

  军令如山,尚可喜冒着狂风暴雨出航,船行阻滞,但沈世魁派来催促的船只却穿梭不断。尚可喜越发觉得其中有诈,于是去派人侦察,终于获知——顶头上司急急传唤,实际是要杀他灭口。

  回头望望,沧海茫茫,尚可喜仰天长叹:“父母兄弟妻子先后为国丧亡,吾出一生于万死,而嫉妒者反欲置吾于死地耶?”

  结局是尚可喜返航广鹿,一面派人赴沈阳向皇太极请降,另一面组织兵力连拔明朝所属辽东五岛,作为归顺后金的晋见礼。尚可喜率部抵达沈阳之日,皇太极十里出迎。3年后封智顺王,当时,尚可喜33岁。 

  随即,尚可喜率兵征战朝鲜。积弱的朝鲜哪里是游牧骑猎的新兴满洲兵的对手,只好俯首称臣。尚可喜便以战胜者的姿态,乘坐俘来的朝鲜战船,直取皮岛,斩杀了沈世魁,报却赏罚不公、险遭暗算的私仇。

  后来,当明朝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暗通清兵,迎击李自成义军于一片石战场的时候,双方杀得难解难分,打着清兵旗号的尚可喜乘虚入关出击,大破闯王队伍,义军大将谷可用不敌被杀。论功行赏,吴三桂于是年(顺治元年即1644年)官封平西王,得力于尚可喜不少。

  顺治六年(1649),尚可喜和另外两个“投降”将军(怀顺王耿仲明和恭顺王孔有德),进一步接受清帝更改王位的称号,以适应其南下战略。尚可喜称平南王,耿仲明和孔有德分别称靖南王和定南王。接着,孔有德分兵由湖南下广西,尚可喜和耿仲明合兵两万人作为先头部队,携带家眷丁奴超过五万随军,直扑广东,从而开始了史称“两王”入粤的军事行动。

  2   一将屠城万骨枯

  顺治六年除夕之夜,尚可喜率兵攻破粤之重镇南雄,接着,连陷韶州、英德、清远、从化等地。南明政权倚为得力支柱的南澳总兵吴六奇(丰顺人),望风出降,同时招徕平定粤东诸州、县。

  尚可喜的南下征途,可谓一路所向披靡。直到顺治七年,他打到广州城下。

  当时,广州城守将为南明两广总督杜永和(原为李成栋之副将),清兵则驻营在城北白云山下。根据《四王合传》、《清史稿》的记载:广州一役“围合十阅月”,说明围城的时间整整跨越了10个月份。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时人戴耘野《行在阳秋》记载了当时广州市民英勇抵抗的情形:“城中人亦撄城自守,男子上城,妇女馈饷(送饭)。清兵环围城外……”侵略者损失惨重,清将尚可福等被击毙,《尚氏宗谱》记载清寇尸体在攻城地点下堆得几乎和城墙一样高。倪在田《续明纪事本末》记载:“张月等犹击败可喜军,烧其铁甲去;又以炮碎可喜及耿继茂案,二人方共食,幸不死。可喜以兵攻西门,月(张月)以大炮击之,杀其兵千人。”

  南明守军兵多粮足,士气高涨,并且疏通了三道河流,引海水环绕其间,河床泥泞不堪,使清兵寸步难行。双方先后展开三场激战,均以清兵溃败告终。可是情况却在后期因为一个叛徒的出现而急转直下:当时把守西门外城的主将叫范承恩,本是淮安府公差出身,由于“目不识丁”而被人讥为“草包”。旧历十月初十南明永历皇帝诞辰的那天,文武官员在现在广州的“五层楼”饮宴庆贺,有人失言当众戏称范为“草包”。范恼羞成怒,暗中勾结清兵,作为报复。清兵从西门外城发起强攻,舍骑徒步,跋涉强渡。范承恩乘机献上外城出降,同时还决炮台之水。清兵得以“藉薪竞渡,遂得炮台”,转而发炮猛轰内城。局势急转直下,直至无法逆转。

  《剑桥中国明代史》记载:“1650年秋末,清军突破明朝在广东和广西的防御。11月24日,尚可喜终于攻克广州,他使这座城市(它顽强地坚持了八个半月)遭受一次可怕的大屠杀。”

  或许是因为攻占这座城池耗费了尚可喜太多的兵力,也或许是市民顽强的抵抗以及不合作态度最终激怒了他。广州沦陷之后,尚可喜大开杀戒。这是对岭南发展历史以及尚可喜本人来说都影响深远的事件——广州“庚寅之劫”。

  据清代官方史载,这场屠城,斩广州“兵民万余”,又“追剿余众至海滨,溺死者无算”。广东地方文献《广州城坊志》转引方恒泰《橡坪诗话》的记载:“……城前后左右四十里,尽行屠戮,死者六十余万人。相传城中人士窜伏六脉渠约六七千人,适天雨,渎溺几尽,其所存仅二人,双门底刘中山其一也。”“止有七人躲入大南门瓮城关帝庙神像腹中,得免诛戮。”

  当时在华的意大利籍耶■会士卫匡国(MartinMartini,1614~1661),于《鞑靼战纪》中记录了他所亲历的这场劫难:“大屠杀从11月24日一直进行到12月5日。他们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地杀死,他们不说别的,只说:‘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但鞑靼人饶恕了一些炮手以保留技术为自己服务,又饶恕了一些强壮的男人,为他们运送从城里抢到的东西。最后,在12月6日发出布告,禁止烧杀抢掠。除去攻城期间死掉的人以外,他们已经屠杀了十万人。”

  荷兰使臣约翰·纽霍夫(John Nieuhoff)在其《在联合省的东印度公司出师中国鞑靼大汗皇帝朝廷》一书中亦记述到:“鞑靼全军入城之后,全城顿时是一片凄惨景象,每个士兵开始破坏,抢走一切可以到手的东西;妇女、儿童和老人哭声震天;从11月26日到12月15日,各处街道所听到的,全是拷打、杀戮的声音;全城到处是哀号、屠杀、劫掠;凡有足够财力者,都不惜代价以赎命,然后逃脱这些惨无人道的屠夫之手。”

  3   百粤山河血泪多

  攻下广州,直至顺治九年(1652),广东全境渐次平定。这时,广州旧城均为“两王”进驻,他们把广州视为私产,将全城百姓悉数扫出城外,“城中皆其子侄及汉军藩下官员圈住”,原来地方政权的大小衙门,也统统被赶去外城。广州旧城区内开始大兴土木,建造“东西相望,备极雄丽”的两座藩王府第。“两王”之间还互结婚嫔。

  靖南王耿继茂性好奢侈,声言王府大门的狮子要用白石琢成,有献媚者建议:肇庆地区产石最佳,于是他飞檄至肇庆、高要等地索取。地方官民疲于奔命,经过多方筛选,选定坯石二具应征。当运载至肇庆峡时,因为负荷过重,船和坯石一起沉落于西江河中。只好再次搜索,另行奉上。后来,那个地方官杨雍建调上兵部当了京官,才大胆上书,指出广东“不堪两王”,条陈其“累民之弊”共20多款。于是朝廷迁靖南王镇四川,后改广西,最后定福建——这已是顺治十六年的事情。

  由此,耿藩的王府也一变成为“尚之孝府第,壮丽尤甚。内僭为九间殿”。平南王尚可喜,开始在广东独霸一方的历史。在如今西起解放北路迎宾馆、往东囊括整个人民公园的那片地面上,建造起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平南王府,在这里,尚可喜和他的儿子,盘踞广州30年。

  在岭南,这个藩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可以节制“(总)督、提(督)、(巡)抚、镇(台)”,可以“调遣兵马”,可以“凿山开矿,煮海鬻盐,遣列郡之税吏,通外洋之番舶”。可以建立封建割据式的庄园“王庄”,可以统制江河湖泊,以至沿海渔业。还可以操纵全省市场和商业,组织“总店”,集广东政治、经济、军事大权于一身。至于霸占民房、诬良为盗、勒索巨款、加征税收等不胜枚举。据估算,平藩每年收入在一百余万两白银以上。 

  康熙十年(1671)起,平西王吴三桂与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之信(尚可喜的儿子)互相呼应,先后招兵反清,史称“三藩之乱”。终被清兵扫平。其中已投降清廷的平南王(当时已由尚之信袭封),后来又因涉及“谋反”密告事件,被“赐剑”自尽,三个弟弟被处斩,还有两个弟弟“革职枷责”,赴京发落,仅留老七尚之隆为老子守陵免死。至此,盘踞岭南地区横行30多年的平南王势力,烟消云散。

 

  平南王府的变迁

  平南王府覆灭后,楼台冷落,蛛网尘封。但曾几何时,又再度是笙歌夜夜,灯火辉煌。康熙二十二年(1683),封疆大吏将它改为广东的巡抚衙门,作为总揽全省军事、吏治、司法、刑狱大权的所在。乾隆初年,巡抚托恩多在衙门后面建起楼台五座,四面疏浚“小溪引水”,命名为“菜根香”轩。嘉庆二十五年(1820),巡抚康绍镛撰文记其事,“复辟勤志馆于古榕下”,建屋四座,由武进人李北洛命名为“眠琴顾”。道光初年,以两广总督兼署广东巡抚的阮元,又着实进行了一番修葺,题为“万竹园”。有一年的旧历正月二十日,为阮总督大人的生日,他为了逃避客人的干扰,在这里“焚香煮茗,因写竹林小憩图”。光绪十一年(1885),两广总督兼巡抚张之洞——此公原是风雅人士——在此大兴土木,“园中有渔樵耕读四景”。光绪三十二年(1906),朝廷裁去巡抚实缺,这个衙门才开始真正冷落起来。

  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先生倡议把该地建为“第一公园”,后称中央公园,即现在的人民公园。

  而“占地80亩有奇”的王府西端,却被新上任的广州将军看中了,改建为将军府第。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咸丰十一年(1861),它又被英国殖民者强行“租”去,成为驻广州的领事馆。1928年,广州当局向大英帝国“清退”了租金,也许是为了满足人们对当年净慧寺的怀旧心情(因该寺部分已辟为六榕寺),政府部门曾一度将这里辟为净慧公园。接着,公园的北部兴办了民众教育馆,解放初期,广东省教育厅也设在这里。南部则兴建为广东省交际处——迎宾馆。

     策划:赵  洁

  撰文:金  叶

  摄影:黎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