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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花尾渡
发布时间:2008-12-11 13:53:35

“曙光302”花尾渡。

夜色中的“花尾渡”。资料图片

“花尾渡”模型。资料图片

  现在30岁以上的广州人、珠三角人和港澳同胞大概还记得在秀丽的珠江河上悠然而行的花尾渡吧。到省城办事或回乡省亲夕发朝至,在宽敞舒适的花尾渡上安安静静地悠然闲看沿岸旖旎的田园风光、金波碧水、扬帆桅樯、唱晚渔舟和万家灯火,睡上一觉翌日天亮便施施然“滑”行到埠,至今仍让老广们回味无穷。

  花尾渡产生于清末民初,是当年航行在珠江下游的一种新式木质客货驳船(亦称拖驳船)。它产生的灵感来自19世纪中后期广州行商自用行乐的画舫。行商们为大利所诱,将私人行乐的画舫投入商业性客运,兼载少量货物,由于画舫平稳舒适惬意,颇受欢迎,收入甚丰,因而启发了航商、特别是拖渡航商的发财神经。于是一种综合西式客货轮层楼结构和无动力中式画舫特色的新型客货驳船——花尾渡由此诞生。

  花尾渡以浓郁的民族色彩而著称,船头彩绘一只貔貅,俗称“船头神”,以“镇魔压邪”;船尾用艳丽夺目的色彩描上海棠、牡丹、龙凤、麒麒等奇花异兽,寓意吉祥富贵;还按八仙过海的神话,画上蒲扇、莲花、葫芦、笙箫、宝剑等八仙所用宝物,以示神通广大,逢凶化吉。因其船体结构新颖,近看图像优美,远看色彩斑斓,所以广州市形象地称之为“花尾渡”,更有文人把它形象地比喻为“浮游于水上的天鹅。”

  珠江三角洲水网纵横交错,较宽较深的水道众多,水量足,水流缓,风浪小,尤其适合小轮拖渡的行驶。因此新式先进小轮拖带的木质客货驳——花尾渡以其吃水浅、载客多、载量大的优势应运而生、称雄珠江。

  花尾渡采用浅水船的平底,仿照洋式客货轮船的模式建造;层楼结构是其最大特点,船上楼高三层半。由于层楼结构压力很大,便选用从东南亚进口的最坚韧的坤甸木装造船身,甲板用柚木,以增大承受力。花尾渡无动力机舱,腾出更多空间载运客货,一艘200吨级的花尾渡可载客200多人,载货几十吨。由于体形庞大,给乘客的活动空间很多;没有隆隆机器噪音与震动,安静平稳异常,这两点最为人客受落,至今仍津津乐道怀念不已。前面拖轮与花尾渡的联络,前者靠汽笛,后者靠敲钟,因此只有乘坐过花尾渡的人,才能真正体验到“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意境。

  抗战胜利初期,珠江下游客货运输量骤增,船舶短缺。这时成本较低、经济效益较好的花尾渡便乘时发展,形成以广州为中心的五大航线(即广州至梧州、至肇庆、至江门、至三埠、至石岐)及下游地区的诸多航线。到1947年花尾渡的发展进入了鼎盛时期共有40多艘,而且制造工艺和性能也达到更高水平。老一辈的广州人大概还依稀记得50多年前——“新兴利”、“西江皇后”、“新岭

  东”、“悦来”、“新兴记”、“大华安”、“新发利”、“新联发”、“新联泰”等等花尾渡的名号吧,色彩鲜艳,美轮美奂,虹管彩灯电风扇,厅楼阔大可放电影跳舞。船上的内部设置糅合了洋式客轮的形式,既有大通道、大通铺也有高级厢房,还有浴室、卫生间等近代生活设施,通透敞亮,雅致舒适。

  昔日从长堤西濠口上船后,只见人头涌涌,到处堆满行李,顷刻间餐楼、大舱的上下统铺人声喧嚷,加位的帆布床也开得七七八八,整条船热气腾腾如煮沸一锅粥。同渡一舟多是乡里邑人,赤膊的汉子蹲在铺边大口抽着“大碌竹”(一种水烟),邻铺并不相识的女人袒乳哺婴,也无人见怪,在乡间就是如此嘛。这时,花尾渡在邑人的眼里仅仅是家门口的乡渡而已,但安顿下来,一眨眼却又变成市井坊间——麻将拍拍、纸牌立立,粤讴浅唱、丝竹萦耳,棋盘厮杀喊将军,讲古佬(说书)口水花喷喷,“赠你两句”的睇相算命却是口若悬河,甚至推销丹散膏丸的“卖武佬(武师)”也不甘人后,各色人等,济济一舱,甚为“墟冚”(热闹)。“开饭啰!”——肥“叉烧”、土鲮鱼、家乡扣肉、豉汁排骨、新会陈皮鸭、鲜味白切鸡、咸鱼蒸猪肉,还有售卖各地的九江煎堆、西樵大饼、大良■砂、古劳面豉、南乳花生、广海虾酱……“知味有乡亲”啊!真个是浮动的“水上皇宫”。

  新中国建国前,省河沿岸劫匪觊觎花尾渡,所以船离岸时,往往捷克机枪一轮哒哒哒哒向天空扫射,向沿江“大天二”示威后漫天纸钱在船尾飞舞飘扬,让孤魂野鬼饱餐一顿以助顺风顺水。旧时劫匪经常对这些行驶不够灵活的花尾渡进行两边夹击,得逞后登船掳人勒赎,甚至杀人越货。航运商担惊受怕之余,遂召开行业联席会议,决定斥资购买枪支,招募人员,组成护航队,实行武装护航。每一航次,总共有四艘以上的花尾渡首尾相顾、前呼后应地通过危险地带,成为中国民船航运史的一大奇观。

  广州解放前夕,劫匪乘乱铤而走险,一帮由“七九”步枪和“大头六火(旧式六发手枪)”武装起来的劫匪,在顺德县容奇镇附近的狭窄河道中伏击一支四船联航的花尾渡。不过这回劫匪们倒了大霉,当时的船舶公司实力雄厚,早在花尾渡的顶层埋伏了轻机枪,护航队的长枪短枪一齐开火,轻机枪更是居高临下大显威风。这一役劫匪遭遇重创,死伤不少。据当年行走省河的老船员回忆,竟使当时的容奇镇棺材脱销。

  一个世纪以来,海外漂泊半生回乡寻亲的“金山伯”,公干采办、转折换乘的商旅,负笈省城的四乡学子,在外劳碌揾食、逢年过节返家慰亲的邑人,大都有过花尾渡上的甜美之梦;而知青上山下乡年代,花尾渡又不知载去了多少离人辛酸的泪和父母破碎的心。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省的花尾渡统一以“曙光”冠名,并统一髹上草绿色,美丽的“花尾”荡然无存,大部分花尾渡码头也移师大沙头,以前船上各色行当的喧嚷“墟冚”已不复见,但仍为珠江水路客运的主力。随着时代步伐与社会节奏的加快,单行大马力更快捷的水泥船、钢质船的相继大量投入营运,步履蹒跚的花尾渡逐渐落伍淡出。

  黯然引退被历史封存的日子终于来到了。1980年2月27日凌晨,最大、最坚固号称“花尾渡之王”的“曙光401”在台山潭江水道遭遇雷雨大风袭击,前后才两分多钟便全船翻沉,死亡301人。为此,航速缓慢、体积庞大、重心不稳的“花尾渡”被陆续叫停。1981年11月19日,是花尾渡的“天鹅之别”、“谢幕之航”。那天江门——广州航线的“曙光301”船上人声鼎沸,白色、黄色、红色、紫色灯光相互折射,仿如一座璀璨的流动海上浮宫,乘搭这个航班的旅客大概一夜无眠,相伴同行“护送”花尾渡退出历史舞台。从此独具两广水乡特色的悠悠花尾渡大半个世纪的航迹便荡然消逝在珠江茫茫烟水间。有乡人为之赋诗:“滚滚珠江尽向东,几番尘梦几番风。话别去来花尾渡,心波摇影见慈容”,“火船力尽似哀鸣,拖过辛酸两岸青。时代轻舟从此换,不需惆怅旧风情”,情真意切,足见花尾渡在粤人心目中难以割舍的美好情感。可惜岁月未留痕,美丽的花尾渡“退役”下来,竟一艘不留,以作文物,殊为惋惜,亦感唏嘘!

  20多年过去了,荡漾着粤韵乡情的花尾渡已渐行渐远,遗落在广州人口头上的花尾渡相关航运术语“拍拖”、“甩拖”也早已演化为男女恋爱时的用词。

  时代在进步,物事在更新,“花尾渡”已不仅是曾经的物事,而且还是一段值得缅怀的历史与人文,如今更被后生们演变作某种文化的标签。它作为岭南珠江文化的物证和桑梓曾谙之旧事,在老一辈粤人、港人、侨胞心中的情愫始终挥之不去,风韵犹存,堪值珍藏!

  广州 伍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