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20年代末至抗日战争爆发期间，由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各方面的冲击以及戏曲本身的发展需要，粤剧进行了新的改革，并带动了潮剧、正字、白字、西秦、外江、海南等剧种的新变。同时，话剧之风也吹进中国。这个时期，以广州为中心的戏剧舞台异彩纷呈，四五千个新编剧目涌现，唱腔音乐地方化、时代化、个性化，表演、语言、舞台艺术精进，面貌一新。与此同时，剧目粗制滥造、光怪离奇，挤压传统艺术等异象迭出，一些不良影响甚至延续到40年代。过去，对这一历史阶段的研究多集中在戏剧本身。本文以1934年、1935年出版的《广州年鉴》《市民要览》等文献为中心，探讨当时的戏剧演出及管理，并为此期间的粤剧及社会文化考察提供背景资料。

　　一、广州戏院情况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十二月出版的《广州年鉴》卷八《文化·娱乐事业及场所·概说》谓：

　　今日广州之娱乐场所，若戏院，若影画院，若百货公司之天台游乐场，若公园，若播音台，若桌球场，种种设备，虽未尽都市之大观，而即此场合，已足娱市民之观听。惟考之清季，广州之娱乐场所，只有商人营业之戏园及公众团体之戏台而已。戏园以营业为性质，无劵不得参观；戏台建筑在神庙前之广场，左右另建层楼，亦设座位收费，惟其数甚少，此真平民化之娱乐场所也。

　　广州之有戏院，始自南关太平沙之同庆园，而河南之大观园继之。殆光绪三十三年，长寿寺因案被没收拆毁，改辟商场，由学务公所主持变卖充办学经费。为繁荣该地方计，乃就地建筑戏院，招商承办，颜其名曰乐善，始为西关设戏院之始。继而长堤筑成，则有海珠戏院；东堤新筑，则有东关戏院与广舞台。时则省河南北，乐善、海珠、东关、广舞台与大观五家并峙，为广州戏院营业之极盛时代。而广舞台最为后起，其内容建筑，一仿上海大戏院形式；加以地处东堤，与妓馆酒楼密接，王孙公子、纨绔儿郎，当灯红酒绿之余，挟其爱侣情人，藉此以尽其选色征歌之兴，一时遂有座上客常满之盛况，各院营业均受其影响。惜其开业未久，即以失慎被毁于火。民元之际，遂余河南（大观后改名河南）、乐善、海珠、东关四院，其舞台与座位之设置，望尘弗及，顾曲者均以为憾焉。

　　戏台之制，光宣间尚有西关天后庙、三界庙、北帝庙三处留存，而天后三界两庙不常演，只北帝庙以庙产尚丰，得常雇演，所演者亦多名班。此外西关之宁波会馆，湄洲天后庙、文渊书院、新城之外省旅粤各会馆神庙等，每值神诞，亦必公开演戏，任众人观惟所雇多属中下班，备数而已。故虽不收券费，而观者殊鲜。殆电影戏入广州，百货公司之天台娱乐场同时并起，市民娱乐之场所渐多，此等戏台乃完全废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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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存剧院，有海珠、乐善、太平、宝华、民乐、河南六家，附以西堤惠爱之大新公司，长堤之先施公司，十八甫之安华公司各天台大戏场，共有十处。海珠以地居水陆之冲，营业最发达。乐善次之。太平院址在丰宁路，与旧商团总公所毗连。民十年间，为商团中人所并办，仿上海大舞台制度，设活动戏台转动，即将已布景之一面移出，接连开演，省却落幕后布景之烦，观众以此种新布景为广州所未有，又一时趋之。惜该院地点非繁盛，且迭经军队借驻，营业者无不失败。近三数年中，遂与河南院同落伍，每一年中开业时期居其大半。宝华、民乐均属三等院，全以女班为台柱，且座位狭小，营业亦不发达。其余三公司之天台戏场，亦以女班为主要。惟兼陈杂剧，门券亦廉，每场可得三二百之观众，而下流社会多利此为不正当之结合，自好者不顾厕足焉！其去娱乐之本旨远矣。

　　根据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出版的《市民要览》中《杂录·娱乐游览》载《广州市娱乐场所调查表》对当时娱乐场所的记录，时广州计有戏院6个、电影院19个、游艺场4个、公园5个、游泳池4个。大约因为粤剧是传统娱乐方式，虽然数量不及电影多，仍然最先介绍。不过，数字的比较，也说明了电影的兴起以及粤剧与电影的对峙。表中所列戏院包括海珠、太平、宝华、乐善、机工剧社、河南6家，其中1家歇业，1家兼营电影，电影院则有19家之多。6家戏院5家日夜兼营，1家专营夜场。情况如下：

　　长堤海珠戏院：靖海分局辖，座位等次分四等，日场：下午一时，票价二毫半至一元四毫，夜场下午七时三十分，票价四毫至三元。

　　丰宁路太平戏院，惠福分局辖，座位等次六等，日场正午十二时，票价一毫半至一元四毫，夜场下午七时（逢星期六下午八时），二毫至三元。

　　宝华正中约宝华戏院（歇业），宝华分局辖，日场中午十二时，二毫至一元，夜场下午七时，四毫至三元。

　　长寿东街乐善戏院，长寿分局辖，日场一时，夜场八时，票价无定。

　　爱和里机工剧社，蒙圣分局辖，夜场六时至十二时。

　　紫来通津河南戏院，河南海幢分局辖。日场头场下午十二时半，二场下午二时半。夜场头场下午七时半，二场下午九时半，座位等次五等，票价一毫至四毫。

　　二、戏剧审查制度国民政府对戏剧的审查管理，《广州年鉴》卷八记录甚详。

　　广州戏剧电影各娱乐事业，从前政府甚少干涉，民国十五年伍大光任市教育局局长，始呈准市府设立戏剧审查委员会。委员会定额二十一人，由社会教育课长介绍市内新旧戏剧专家，与制造声片及批评戏剧之记者，呈请局长函聘为义务委员。其始对各戏剧电影均派员临场审查，如发现有违犯审查条例者分别禁演及惩戒，后乃改为凡剧本及影片均须事先审查，始准演影。其后因市党部宣传部亦有派人临场审查戏剧之举，民国十八年陆幼刚任教育局局长，为统一审查起见，乃将该局原设之戏剧审查委员会结束，另由该局会同广州特别市党部宣传部，本市公安局、社会局等派员另行组织广州市戏剧审查委员会，委员定为十六人。除市宣传部、市教育局局长为当然委员外，上列四机关各派三人充任委员，内设常务委员会四人，处理日常会务，于十八年十月三日开始工作，所有戏剧、电影、杂剧，均在审查之列。

　　民国二十年十月，简又文任社会局局长，以戏剧、影画、歌曲关系社会风化甚大，特提出市行政会议，划归社会局主办，仍约同市党部宣传部、公安局、教育局三机关共同组织，内容多有更变，工作增加审查歌曲一项，名称易为广州市戏剧影画歌曲审查委员会，职员除社会局局长任主席外，四机关各派员四人任委员。

　　未几，又以广州市娱乐场所开业日多，四机关原派委员审查工作太忙，对于原定十六人之外，增加教育厅厅长派代表一人，并有批评资格之专家若干人为委员。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九日，又以原定组织规程委员名额未有规定，特修正为委员名额二十四人，由社会局、市党部、公安局、教育局各派代表五人，其不足之数，由会议决定聘请专家人员充任之，但充任期以六个月为限。办理至今，尚称顺利，此前一切诲淫诲盗及导人迷信之画片剧本，已续渐减少，足以引导市民渐趋于正当娱乐之途径。兹将该审查委员会一年来审查戏剧影画歌曲之准禁各表附志如下，可见广州市政府对娱乐事业之管理方法。

　　该委员会的工作，在后文《广州市准禁戏剧一览表（二十二年五月至二十三年五月）》里表述得十分清晰。

　　1933年5月至1934年5月，准演戏剧共196个，戏班包括醒维、新中华、月团圆、日月星、凤来仪、觉先声、钧天乐等，编剧程铁郎、黄不废、冯痴畦、南海十三郎、陈天纵、陈谦等，主演有薛觉先、靓少佳、白玉堂、靓少凤、韦碧云、廖侠懐、小丁香、千里驹等人。剧目传统新编、粤剧话剧并陈，以传统内容戏目为多。各种剧目，如《花落见花心》《挥戈落日》《秦始皇》《重建姑苏台》《水浸风阳城》《天生圣人》《半开玫瑰》《华丽缘》《难偿两样债》《秦淮月》《剑渡两仪珠》《血溅鸳鸯桥》《秦楼风月》等，确实丰富。一些剧社专演新剧，如广州大学时代剧社《梁上君子》《风雪之夜》《被困着的人》等，亦有传统与新剧并行者，如觉先声社的《爱情魔力》《阵阵美人威》《爱情非罪》之类，与传统剧目并演。

　　修改戏剧45个，包括《多情宫娥》《花天奇侠》《侬家的宝玉》《摩登地狱》《天女花》等，禁演23个，有的是不遵令删改予以禁演，如凤来仪的《武则天头本》、月团圆的《华丽缘二本》，其余都是一次即禁的。修禁原因有：

　　1.有伤风化

　　胜寿年《藤甲兵头本》：以口灌药一场，举动淫亵，当删去后准演。

　　孔雀屏《摩登地狱》：第五场女伶王秋香过邻房向何光友求欢一节，于风化有碍，应删去。余准演。

　　大文明《侬心清一色》：翁媳调奸一场须修改。

　　2.恐怖怪诞，荒谬无稽

　　孔雀屏《侬家的宝玉》：第五场唐玉光法场杀俘虏一节有伤人道，应改作押俘虏回朝。

　　万华天《血淹情关》：何有为买凶谋害情敌，一旦将情敌杀却便了，若将人头割断拿出，殊属无谓。须将此等删去。

　　觉先声《楚汉争》：须将项羽率部掘秦皇墓、屠杀人民及提韩生落油镬各节删去。

　　日月星《天雨花一集》：须将火烧拐匪一段改为送官究治。

　　凤来仪《武则天六本》：第八场已杀许久之人头能发言，系属无稽，应予删除。

　　3.宣扬迷信

　　菱花艳影女剧团《地狱寻妻》《火烧红莲寺全集》：导人迷信作神怪。

　　中华兴《三气白牡丹》：查该剧以八仙闹东海为背景，迹近导人迷信，应予禁演。

　　义擎天《神经大少》：须将郭志平诈病试妻一场，其妻胡少梅当天求神取香灰与夫服食，未免导人迷信，应将删改。余准演。

　　4.引发混乱

　　璇宫艳影女剧团《香山大贺寿大撒金钱》：有乱观众秩序，应禁演。

　　5.不合常情戏理，有违伦常，有违事实。

　　日月星《第四重天》：姚廷春毒杀胞弟廷美、逐弟媳、谋夺家产，有违伦常。应将姚廷春之名分改为当地土豪，并另易姓名。结局须将土豪夫妇并恶官正法，以快观众而正人心，方许公演。

　　月团圆《还我河山》：雪崔杜家姊妹已有救国意志行为在先，自属英风凛凛，大义昭然。但剧情第十一场生出争大细之议，卒又沆瀣一气，有蔑英雄本色，应全删除。

　　钧天乐《郑国有三角恋爱下集》：剧中情节多与事实不符。

　　万华年《孤雁双鸳》：尾篇少娟口白有“买一开三”“左杀右杀”，不合少女口唱，应删改。

　　日月星《血战榴花塔二本》：第四场闺中夫妇调情，在张宪方面虽有所为而发，惟当父翁被押解回朝之后，饰银屏一角应出以满怀哀怨，方合该角。似尚未能解略。应予改正。且演唱不宜太长，妨了正文。

　　6.倾向错误、批评影射或有此嫌疑

　　觉先声《楚汉争》：第三场“不良政府”句要删去。

　　月团圆《还我河山》：第六场文雪、崔杜月梅晤番鼓琴一节，质非重要，性近媚外，应行删去。

　　月团圆《梦断秦淮月》：该剧本事实无根据。系描写两性私情之重，不惜以大元帅侯爵将军地位为之衬托。从军记一面而论，固有破坏军人之声誉。而其结果固守将在防地与妓女谈情致发生予敌三面进攻之事实，尤足以影响军心，隳兵士之勇气。方今抗日剿共严重时期，殊足以影响抵抗精神，于观众无益而有损。自应全部禁演。

　　万华天《花天女侠》：第十场炼丹一场，冯志侠因妒误戎机已属不合。及逃往修道又一味主张消极，置国事不顾，更为罪恶。全场难改，至南音“真快活……乐也绵绵”一段删去，其余准演。

　　从上述情况看，大部分修禁原因是因淫亵、怪诞、恐怖、迷信等内容，有“不良社会影响”（文化音乐新派剧团《名义夫妻》禁演原因）。虽然含有一些政治因素，但也确实修禁了一批“诲淫诲盗及导人迷信”的坏戏，对于净化戏剧舞台起到一些作用。但负面的影响也不是没有。比如大文明《塞北东风》的修改意见提出，“插以神仙搭救，不脱旧剧本色”，似乎流露出对传统排场的不屑。这也许与当时许多人，包括粤剧界人士面对话剧、电影等西方文化冲击时对传统的反思和疑虑有关。如果确实如此，虽然不好判断这类修改意见的影响多大，但粤剧确实在这轮改革里改掉了许多传统的精髓，包括马师曾等人在20世纪50年代还做过自我批评。

　　三、演出和戏院管理

　　在戏剧审查之外，尚有演出管理。这部分由当时的广东省会公安局（即广州市公安局）承办，《市民要览》记录颇详。是书分总纲、地方行政、公共事业、交通、杂录、补白等数编，介绍广州市情、法律法规、社会状况。出版时间为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广东省会公安局统计股编辑，时任公安局局长的何荦题序。其《地方行政·禁例及取缔章程》部分，对治安管理等各事项进行规定，内容包括：《国民革命军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部查验人民自卫枪炮给照暂行简章》《违警罚法》《广东省会公安局查禁私娼暂行规则》《广东省会公安局取缔戏院规则》《取缔修整枪械营业暂行规则》《广东省会公安局取缔投保火险规则》《广东省会公安局取缔荐人馆章程》《广东省会公安局取缔成衣店规则》《广东省会公安局取缔长堤码头挑夫规则》《广东省会公安局修正取缔各种旅馆章程》《广东省会公安局取缔贮存电油煤油火酒规则》《修正广州市取缔制炼煤油工厂暂行办法》等34条，其中《广东省会公安局取缔戏院规则》列第4条，继之以枪械、易燃物、炼油厂等的管理，可见十分重视，亦说明戏院为治安案件高发地。

　　原文移录如下：

　　第一条本规则所称戏院以具备下列条件者为限：

　　一、以依法登记及有固定院址者；

　　二、以盈利为目的而有永久性者。

　　第二条本局取缔戏院，除依规则所定之外，于下列各款得随时检查之。

　　一、省市府辖下各厅局令行或禁止事项。

　　二、其他临时法令规定事项。

　　第三条戏院应由该管分局指定适当地点设监视处监视。规则另定之。

　　第四条戏院于当日十二时前夜十二时后不得演戏。但特别许可者不在此限。

　　第五条戏院每日所演之戏应于前一日，缮具戏单附说明书呈报该管分局查核。

　　第六条经管理机关准演之戏本，如临时演出淫亵状态或言语时，得制止并处罚之。

　　第七条戏院须于开演前将戏本名称及券价揭示门前，不得任意更改。倘因特别事故必须变更时，应于未开演前补揭事由。

　　第八条观客入院应由戏院派人引入座位。

　　第九条客座满额时不得放客入院及任意加设座位，并应留纵横路若干条，宽以二尺半为度。每个座位前后应距离一尺以上。

　　第十条观客在院不得聚众滋闹或抛掷器物致生命危险。并不得无故起立，妨碍他人视线。

　　第十一条院内卖物不得呼喊或跨越观客座位，并不得强观客买售。

　　第十二条戏院应多设太平门并储备消防器具，以防危险。

　　第十三条戏院应于散场时，应预将各太平门同时开放，以便观客分途退出。

　　第十四条违背本规则者，除法令另有规定外，依违警罚法处分之。

　　第十五条本规则自公布日施行。如有未尽事宜由本局修正之。

　　十五条规定，包括戏院运营、演出管理等内容。从文字上看，对于戏剧活动的有序进行有一定的作用。相较元明清时期的“以禁代管”，算是进步多了。但这些规则能否落实，实在难说。

　　四、其他

　　此《市民要览》的《公共事业·会社》部分有：

　　五、文化团体

　　本节所载文化社团91个中，剧社有7个，应该说不算少。按照当时《人民团体组织程序》《文化团体组织大纲》等的规定，这些团体都经过一定程序申请并获得许可、展开活动。他们是当时戏剧活动的重要力量。比如木铎剧社即为进步的志士班，1929年春在广州教育路省教育会礼堂，演出以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为内容的独幕粤剧——《觉悟》时，戏剧家欧阳予倩亦到场观看。在演出形式上也有一些创新。他们往往在话剧中插入清唱粤曲，作为新型粤剧（现代剧目）的试点。

　　另外，《市民要览》卷八也称，“茶馆（广州称为茶楼，又名茶居）虽非以娱乐为目的，而广州市茶馆兼唱女伶或插演堂戏者，亦可作娱乐场观也。”广州茶楼竞争激烈。民国九年（1920年），西关长寿大街朱冠兰茶楼率先雇请广州、佛山著名的瞽姬，如定有、银屏、福钻等，在最贵茶价之楼另设歌台度曲，分为日夜两场，每日十二时至五时，晚间七时至十一时，生意大好。后十八甫真光天台专设顾曲台，除瞽姬外，兼招男瞽师及校书女伶登场，几乎变成了卖曲为主业，而茶点则为副业。据统计，当时茶楼兼唱女伶的，有东如、惠如、金山、多如、建南、瑞如、中山、龙珠、大南、大元等多家，多数日夜兼开，省伶茶价日场三分至一毫，夜场四分八至一毫半。港伶加倍或不加。

　　作者：徐燕琳

　　来源：《岭南文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