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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画卷] 张坤仪(1892-1969) 她的一生只为奇峰而画
发布时间:2010-03-30 16:09:04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09-4-6
画论

  美术研究新方向:从张坤仪的隐私说起

  2007年,卢廷光、韦承红在《岭南画派大相册》中介绍张坤仪时说:“张坤仪过去有很多与高奇峰的桃色传闻”。这其实不是传闻,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它本来是岭南画派研究的一个切入点,但却被轻描淡写地写成一桩八卦娱乐的“花边新闻”。

  1991年6月4日,我在香港向汪宗衍先生请教美术史研究的问题,汪先生感慨地说:“有些人事上的东西,是很难入史的,起码难以入正史,但要研究就不可不知。”他说的“人事”指的就是私生活,以及由此而引起的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他举了两个例,一是高崙为什么改名高剑父,二是属于他那个家族成员的张坤仪与高奇峰的关系。(高剑父的女弟子郑淡如也曾向我谈过此事)

张坤仪与高奇峰

  奇峰和坤仪本来都结过婚但又都已离异,后来张拜奇峰为师后,产生了感情,要结婚,但高剑父、高冠天不同意,兄弟间从此结怨,张坤仪被指为奇峰的姘妇。张坤仪不愧是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巾帼豪杰,不畏人言,与奇峰出双入对,奇峰病,侍奉左右,他们本来准备趁到德国展画展时在德国结婚的,谁知到上海后奇峰已病倒,两天后便去世了。张坤仪怀着对奇峰的大爱(当然也依仗着汪氏家族的关系),以义女的身份,在高氏发出讣告后再以自己的名义领衔发讣告,操办丧葬,后来奔走南京,促成高奇峰迁葬紫金山,并得了“画圣”的桂冠。后来,又把奇峰的遗作带到美国举行画展,分别由林语堂、胡适作序。这大概是高剑父始料不及的,因而便有了邓芬所说的“奇峰称圣至显,剑父因党益珍,有力且霸矣!比闻剑父在颙园,谓奇峰弟子谬陈革命事实,请宣国史,予公葬,拟亲检举云云”等语。

  张坤仪这一隐私决不是她与二高之间的事,因为它影响了岭南画派的历史和岭南画派的研究。尽管这并没有直接的史料可以援引,但一位学者说过:“从相关材料中看出问题不是本事,从没有关系的材料中发现问题和材料才是本事”。

  试问之:高剑父清末便以“革命家”身份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为什么他可以追求自由婚姻,奇峰却不行?他可以续弦,奇峰不行?为什么对自己如此“革命”,对别人则如此封建和专制?据此,我们是否可深入研究他复杂的内心世界与人格的裂变?

  试想之:50年代后高剑父的弟子为什么大都身居大陆,而奇峰的弟子都身处港澳或海外?高奇峰的高足赵少昂为什么自1949年后从没有跨过罗湖桥半步?为什么他保留的高奇峰的铜像既不送去台湾也不送回大陆?为什么他生前一直为把天风楼建成高奇峰纪念馆而送出大批画作而无法如愿?这是否二高兄弟间的矛盾在弟子身上的延伸?如果高剑父有今天卢廷光、韦承红“干卿何事”的宽容,二高之间就会“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春睡与天风两股力量必将拧成一股绳,岭南画派恐怕就不会仅仅是今天这个面貌了。

  史学研究应该直面历史。历史是立体的、多维的。不分正史、野史,也没有高尚与下流、高雅与庸俗之分,只要它触动过社会的神经,影响过历史发展的步伐,无论细枝末节,都应引起我们的思考、关注、探究。鲁滨孙说:“就广义说起来,所有人类自出世以来所想的,或所做的成绩同痕迹,都包括在历史里面。大则可以追溯古代民族的兴亡,小则可以描写个人的性情同动作。”美术史何尝不是如此?以往我们过于关心研究对象的社会生活和公众生活,忽略了他们的私生活,这不但影响了研究的深度,而且影响了我们还原历史的真实性和丰富性。

  当然,我们在学术意义上去关注、研究一个人的私生活,决不应以偷窥的心理、猥亵的目光去津津乐道;更不能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进行“戏说”,哗众取宠,故作惊世之论。只有在大量占有第一手资料,并进行系统的梳理之后,以严谨的学术精神去加以探究,才能取得真正的学术成果,并达到志存高洁,趣味清醇的境界。

  近年来海内外越来越多的学者把研究对象的隐私予以关注,特别将他们的婚姻、交游和婚外生活进入自己的研究视角,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借以深入了解研究对象的内心世界,以及它对外部世界的潜在和实际的影响———例如,姘妇之名,对奇峰及坤仪的画艺有没有产生影响?这也很值得我们去研究———从而拓展和深化学术的视野和空间。台湾学者蔡登山对张爱玲和鲁迅从私生活切入,把史学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这些经验是值得我们借镜的。

  评画

《池塘小趣》:岭南画派纪念馆藏

  《池塘小趣》:此画与高奇峰的画风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张坤仪此画的表现略显秀丽,而高奇峰的风格则雄奇过之。

《象鼻山》香港私人藏

  《象鼻山》:在融入高奇峰画旨的基础上,张坤仪加重了画中之设色部分,使整个画面显得极为活跃、跳动。

《猴》  香港私人藏

  《猴》:无论是画风还是题材甚至构图上都受到高奇峰的影响,张坤仪在精心营造的意境中表现猿猴攀援树藤的顽皮景象。而这种构思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能看出早期岭南画派受东洋画风影响的痕迹。

 《花鸟图》广东省博物馆藏

  《花鸟图》:由叶少秉、何漆园、赵少昂、周一峰、黄少强、张坤仪合作的《花鸟图》,张坤仪在画中虽然只是补腊石及题款,但从中可以看出她与其他诸家作品相得益彰。

  (本期评画:卢延光、朱万章)

  天风楼中她的画跟高奇峰的最像

  记者:张坤仪的画有何特点?有何成就?

  黄大德(广东美术史学者):其实在全国第一次美展,就能看到她的作品。张坤仪是高奇峰画风地地道道的继承者,可以说,她的多数作品的确有复制之嫌。话说回来,从社会现实上去考虑,张坤仪作为一个女性画家,作为高奇峰的弟子,她所背负的社会道德偏见肯定比其他人要多得多,她一边照顾高奇峰,一边画画,能学得高奇峰的画风,已经是非常不简单了,如果非要去让她的画风在高奇峰的基础上有所突破、创新和发展,显然是不切合实际的。

  胡适(前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写于1944年纽约大都会美术馆举办的“高嵡、张坤仪画展”)张坤仪小姐在高氏的指导下超过12年,被誉为高氏至为专心致志的、富有天赋的学生,其对高氏虔诚,直至今天仍在若干自己优秀的作品中记上“以高奇峰师笔法”。但张小姐不仅是一位高嵡的模仿者,她毫无疑问继承了传统技法和大胆的风格,这使她成为一位最起码的中国女画家。但她有她的风格魅力,她是一位十分好的书法家,同时比大部分现代新进的中国画家接受到更好的古典文学教育。这些文学性的训练对她十分有用:为她的一些画作赋予了品位和诗意的感觉……在设色上比高奇峰凝重,使画面更富跳动感。

  朱万章(广东省博物馆研究馆员):张坤仪自幼便生活在一种诗书人家中,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十三岁时便肄业于女子师范学校,又从覃孝方、池仲哲研习诗文古辞,而后对英、德、日各国文学均有涉猎。在绘画方面初从容祖椿习居派画法;后来在上海与高奇峰邂逅,敬仰高的为人,才追随高跟高学画的。张坤仪专攻花鸟,得高氏法旨尤多,所以现在所能见到的有限的张坤仪画作中,不管是技法的运用,还是意境的渲染,都能看出高奇峰的影子。而在我看来,她最大的成就就是延续了岭南画派的画学传统。

  卢延光(广东省美协副主席):张坤仪的画有女丈夫之气,汰去冶艳柔媚之习,风骨峻峭,乃巾帼不让须眉。但总的来说还是脱不开高奇峰的东西,只能说跟高奇峰很神似,但个性的东西不多,就是说她没有另辟蹊径。但天风楼诸子中她的画可以说跟高奇峰最像,这就是她最大的艺术成就了。在整个岭南画派中,她是女画家中首屈一指的。另外,她的书法也是一流的,在广东才女中可算是佼佼者,女中豪杰,很多后来人在美术方面的造诣都不如她。

  与政坛很多重要人物的渊源很深

  记者:张坤仪在岭南画派诸家中,身份、地位都比较特殊,跟老师高奇峰的感情很深,与当时政坛重要人物的交情也很深。

  黄大德:在上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中收藏一幅张坤仪《仁凤披丹图》,画的是一只白孔雀(款题:孙大元帅北上)。纪念馆没有收藏高剑父、高奇峰两人的画作,却有张坤仪的,由此可见她和当时重要名流的密切关系。至于她与老师的关系,在《高奇峰荣哀录》中,写道“名画家高奇峰氏其灵榇自由张坤仪女士在沪扶运回粤安厝天风楼后……治丧费虽国民政府拨有二千元,但用以筹建宏伟陵墓实未易举,现高氏义女张坤仪女士为纪念师谊,特将个人私蓄六千余金将高氏生前指定之沙河路坟地购置四亩,献为高氏建筑宏伟陵墓……查12月20日经由高奇峰先生治丧处大会议表决接受。并已覆函致谢如下:坤仪……荷承奇峰师悉心教诲,平日早以儿女相待情逾骨肉,人所共知,此次因柏林美展事赴沪,不幸病逝。坤仪亦随侍在侧,痛不欲生,……坤仪为报答父师恩义於万一起见,决以个人私蓄购此坟地献葬师尊……为此提出表决,倘荷赞成接受,鉴此,愚诚坤仪当即日与卖主交易……”。

  卢延光:张坤仪令人敬佩,她非常看重诺言,与高奇峰的情谊就体现了这一点。高奇峰谓“高山流水得一知己”,他因为肺病离世,要知道,肺病在那时候是非常可怕的,很多人谈肺病色变,但张坤仪一心一意服侍高奇峰,明知刀山火海,悲情困苦,不管是高死前死后,都表现了道义、执着和坚持,足见她爱高之心。

  在北美、欧洲积极推广中国画

  记者:张坤仪后来到了美国后也一直有推广画作?

  陈继春(澳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系博士):1939年,张坤仪携带着高奇峰的精心杰作九十多帧从香港至美国游学,1939年至1940年,在美国金门万国博览会(SanFrancisco‘sGoldenGateInternationalEx-position)上举行了“坤仪画展”,并在各大城市中举行巡回画展,使高奇峰和张氏的艺术渐为美国人所知。张氏在画展期间即席挥毫,以筹募善款,而且将所得的款项汇回内地用来救济难民。此外,更以演讲的方式,激发海外的华侨青年及妇女同胞积极投入到报效国家的行列,同时借助展览时媒体的宣传,让外国人了解中国的情况,以获取更多的支持和帮助。后来张坤仪还在美国、加拿大及欧洲举办过高奇峰及她的作品联合画展。她对高氏的作品十分珍视,不为别人出高价诱惑而出售,仅以亲笔临摹本给别人。

  卢延光:她到了美国之后,仍参与美术活动,后来在纽约开餐馆。我们很少在大陆看到张坤仪的研究资料,她走的时候恰逢大陆动乱时期,对外封闭得厉害,大陆这边的学者对她的很多东西就自然很难接触得到。另外,这说明了我国近来学术界的弊病和传统,就是不善于总结。很多东西不总结,就会被淹没,张坤仪的研究情况就严重说明了这一点。另外我们几乎看不到民国某些画家的传记或者回忆录之类的,对于这个群体,我们大陆这边至多只能从某些画册中见到寥寥几句的评点,太少了,我们总习惯写所谓伟大人物的传记,很多有意义的历史人物往往受忽视,研究和了解太少。

  拍卖行情

  无人竞投,无价无市

  朱万章表示,张坤仪的画留在广州的不多,即使有也多为早期的,即1950年代以前的作品。这一时期的绘画打上了非常深的高奇峰师的烙印。至于书法方面,由于曾从叶恭绰习金石书画,所以也受叶恭绰浸染尤深。张坤仪也是和天风诸子一样,她的画在当时有参加多次美展的经历,其中有据可鉴的主要有广东全省美术展览会、云南画会、全国美术展览会、比利时赛会等,曾出版《坤仪画集》、《花鸟写生册》、《题画百咏》等,不过现在已经不易见到这些东西了。与天风七子其他人相比,她的画比较秀气、淡雅,这跟她女性之身份有关,现在她的画作在大陆公家收藏的不多,而大多也集中在私人手中,她画作的价值处于天风七子中等偏上的地位。而记者根据近几年的拍卖记录发现,目前广州市场上张坤仪的作品价格并不高,甚至根本无人竞投,无价无市;但在香港却有许多行内藏家关注这位女画家的作品,其作品市场成交价可达到8000元~10000元/平方尺。

  逸闻趣事

  为高奇峰争得“画圣”称号

  高奇峰在上海逝世之后,其遗体曾运回广州,原打算安葬故土。后经义女、弟子张坤仪力争,国民政府基于高奇峰生前立下的丰功伟绩和卓越艺术成就,才决定在南京栖霞山上择地建墓,举行国葬。时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林森,亲笔题写墓碑:画圣高奇峰先生之墓。据说,棺木下葬之时有很多民国要人上前观瞻,张坤仪见蒋介石没有到场,便问:蒋先生没来?旁边的人答道:蒋先生今日有事。她满不高兴地说:怎么这样忙?说罢失声痛哭,并将手腕上的手镯脱下放入墓穴中。

  继承高氏遗嘱,客死异乡

  上海《良友》画报刊出的高奇峰的遗嘱中,多处提及张坤仪,比如:店铺四间,以两间由嗣女坤仪继承;由坤仪于奇峰遗作中设法筹五千元,做慈善事业之用等等———从中足见她在高奇峰生命生涯中的重要性。高奇峰死后,张坤仪也去父姓终身称奇峰义女。她于1939年游学美国,并携奇峰画作九十余幅,遍行美洲各大城市,举行巡回画展,后为生计劳累奔波,在纽约经营餐馆之时,仍不忘作画,直到1969年,客死异乡。

  以母亲的名义申请建校

  有报道说张坤仪除了为师徒情谊到处奔波劳苦之外,她还是一大孝女,其为完成母亲遗愿,极力建立纪念学校一事,就多次上书申请政府批地建校,但因所申请之地原打算作为建公园之用,所以颇费周折,张坤仪爱母心切的形象也非常鲜明。有诗曰:孝思不匮,更见其秉性纯孝,是难能也。1932年出版的《坤仪画集》第一辑的出版社就是“淑华纪念画苑”,“淑华”就是张氏母亲的名。

  赴沪过港买蓝鞋

  1933年,为参加在上海举行的有关于德国柏林举行的“中国艺术展览会”代表们的最后准备会议,并审查作品,高奇峰所乘的船从广州出发,再于香港停泊及于午夜十二时起锚前往上海。高氏是和张坤仪同行的。他们抵达香港之后到,住在六国饭店。当年香港的《华星报》是这样描述当中的插曲的:“旅居多暇,乃偕其弟子容君漱石及友人游于通衢,张女士只身往购物于四时,候至六时,张女士始挟鞋姗姗来。然张女士所选鞋何若是之苛,则非求时髦,盖所欲者一为蓝色,蓝色为学者之标志云。然(香港)岛鞋肆虽多,蓝鞋现成者鲜,或有之,非病于妖,即不必合度,磨时久久,非无因也。匆匆餐毕,即返旅舍,摒挡下轮,送行者除容君漱石外,尚有一卢某,直待轮将启行始揖别登岸云。”

  神秘的五五旅行团

  1930年(民国19年)5月5日,由广东一些军政界人物,组织一个旅行团,它的起源是由于两广成立了一个“西南政务委员会”的组织,他们既以此组织进行反蒋,但又怕反不成,会带来麻烦。“五五”旅行团这班人,利用出外旅游,掩盖他们的目的。如反蒋成功,则当上委员,如反不成,则谓他们去了旅游,诿称名单也是别人安排的,可与不受株连,这是旅行团的目的。高奇峰携带张坤仪参加此旅游团,该旅行团组成人员有军界人物诸如陈道行、吴一飞等,也不乏叶恭绰、梁培基等文人志士和商界中人,他们各自携带家眷参加,一共25人,由广州于5月5日乘船往广西,故称“五五”旅行团。

  《哀怨塞乾坤图》

《哀怨塞乾坤图》

 

  此画于高奇峰逝世200日,张坤仪刺腕以血和泪作之。非法同居在那个年代简直是伤风败俗,从此可看出张坤仪是进步女性。下幅题字者叶恭绰。

  人物简介

  张坤仪是天风楼惟一的女书画家,其字幼华,号曲江女郎。祖籍浙江山阴,居广州落籍番禺,她是师范学校的学生,研习英文和日文,后又习画,其擅花鸟画,笔力沉厚而且风骨崚峭。曾跟随近代知名学者、书法家叶恭绰研习书法、金石、书法,故其笔致类似叶氏。张坤仪早在上海时已随高奇峰学画,高氏的画风对其影响甚是深刻。

  下期预告:国画复兴运动

  本专题鸣谢:岭南画派纪念馆、广东美术馆、广州艺术博物院、广东省博物馆、广州美术学院、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

  本专题逢周一、四见报题签:吴瑾

  本版撰文(除署名外):本报记者 陈坚盈

  本版图片由陈继春、朱万章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