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无图片
 
(黄埔牛山万人坑)比暴行更可怕的是淡漠
发布时间:2006-07-31 14:44:00
来源:来源:南方都市报
  沧桑重现
  万人坑:抗日民众屠杀地

  日本侵略军占领广州期间,疯狂逮捕、残暴杀害广州人民。在牛山炮台附近坑边,杀害了大批民众,时人称这里为“万人坑”。据当地目击者称:当年日军把无辜的中国老百姓抓到后,由宪兵队用军车运抵牛山炮台附近,下车后,日军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屠杀前,日军刽子手先饮烈性酒壮胆,然后将老百姓强拉到坑边强迫跪下,又在被害者背后插上一支香,然后用锋利的指挥刀斩杀,再用脚将被害者踢下坑内。
  在《广州市志》中,抗日老人、黄埔文冲村村民陈荣基(1908-1990)如此讲道:日军除在牛山屠杀中国军民外,还在黄埔大沙地路口及现石油化工厂招待所路口之两棵百年大榕树下,吊打及屠杀过无数抗日志士及群众。日伪还强抽壮丁充任伪军或做劳工,给他们当炮灰、做奴隶,视同牛马,任意加以杀害。日军杀人的残酷手法竟有剥皮、绳绞、棒打、挖心、斩首、肢解、狗咬、“点天灯”、钉四肢等20余种。
  黄埔牛山万人坑遗址是日军侵略我国时大批屠杀平民罪行的历史见证,于1989年被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万人坑遗址地理示意图。

在万人坑遗址边,生命的娇艳如此触目惊心。
 
  寻访之旅
  牛山不大,遗址难

  记者到黄埔区文化局采访时,恰逢负责黄埔牛山万人坑遗址保护工作的专员外出,正在办公的其他工作人员都表示不知道万人坑的所在。“应该在文冲船厂附近,具体位置我还真说不清楚。”一位负责人向记者耸肩,算是客气的道别。记者只好自顾自踏上寻访之路。 
  文冲船厂宿舍
  退休大爷猛摇头

  文冲船厂是知名国有企业,根据《广州市志》的记载,文冲船厂1949年后在牛山附近建筑宿舍时,曾挖出很多尸骨,不少是身首分离或身分两段。
  记者由东门进,在偌大的宿舍区内探寻。知道牛山的不少,知道万人坑的没有一个。臂上箍着红袖章、负责治安巡逻的老大爷猛摇头:“万人坑?哪里有什么万人坑?牛山上只有炮台遗址。”
  看着老大爷一脸的狐疑,记者倒有些不安:市志的白纸黑字,自然假不了;这是宿舍区,会不会大家避讳什么,不愿意说?!
  
  牛山炮台公园
与万人坑毗邻的炮台公园。
 
牛山炮台公园的标志倒在路边的水坑中。
 
  孙彦芹也有遗憾
  牛山在文冲船厂宿舍区的西北,牛头在东南方向,牛尾在西北方向。孙彦芹是牛山炮台公园的管理人员,记者在公园里与她邂逅时,她正坐在炮台边纳凉。孙彦芹很自豪地介绍起公园的掌故:“牛山炮台公园是广州唯一有三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公园,一是万人坑,二是清朝古炮台,三是清朝官兵墓。”
  只是孙彦芹也并不知道万人坑遗址的具体位置,听到她说这番话时,记者突然生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伤来。“我们正在牛背上,万人坑遗址应该在牛背北麓上。”孙彦芹似乎比记者还遗憾,“我找过了,没有找到。”
  
  文冲村委会
  陆春兴大发感慨

  记者到文冲村委会碰运气。在办公室,记者终于与文冲村负责文化和宣传工作的陆春兴接上了线。“你可找对了人!”陆春兴曾是文冲村的教师,退休后返聘到村委会工作,掌握了不少万人坑的第一手资料,说起遗址来感慨万千,“万人坑,我太熟了。没有我领着,你根本找不着遗址——万人坑,确实要好好宣传啊!”

 
陆春兴虽是基层的文化宣传人员,万人坑遗址方面他却是“权威”。
 
  抗日老人陈荣基的孙女婿与陆春兴共事,但任凭陆老师如何热情地牵线搭桥,先贤的后辈总是微笑着婉拒记者的采访。见记者有些失落,陆老师便安慰我:“不要急,我一定带你去万人坑遗址!”
 
  目击遗址
  果园葱茏,万人坑寂寞

  陪同记者见证遗址的,除了文冲村委会的陆春兴,还有文冲社区六社社长陆惠权。在陆惠权承包的果园里,龙眼、黄皮、杨桃之类的果树正显葱茏,陪伴它们的正是寂寞的万人坑。

  围墙隔断了牛山
  兜过文冲船厂宿舍区,直上一斜坡后便可看到广州市公安局黄埔分局强制戒毒所,沿着旁侧的一条土路前行100米,一座果园豁然呈现在眼前。穿过长得热闹的果树,在果园东南一隅,记者终于看到了万人坑的遗址——“广州市文物保护单位万人坑”的石碑,孤单倒也沉毅地立在阳光里。
  “果园在牛山牛背的北坡,四面都由文冲船厂用围墙围住了。”陆惠权一边抽上烟,一边为记者介绍,“万人坑遗址在园子的东南,围墙外边是看不见的。”记者一愣,原来正是这围墙的横亘,牛山炮台公园的孙彦芹才费尽心思也不得要领;原来正是遗址在这园子里的默然蜗居,黄埔区文化局的工作人员才会爱莫能助。
  遗址围墙的外边,由北向和东南向环绕的依次是广东海运学院宿舍、文冲船厂宿舍和一座已废弃的加气站。“原来有一栋宿舍楼要修到园子里,后来文物保护部门要求把楼往北挪,从而避开了遗址。”陆惠权叼着烟,打量着围墙,若有所思,“围墙上原来有门,后来被外面的单位给封住了。遗址给圈了起来,到如今,连附近居民都很少知道了。”
  对遗址保护不满意的还有陆春兴。“我的学生都是知道万人坑的,我带他们来过!但是现在——”他忿忿地指着围墙,“都封死,都进不来了,好好的教育基地就这样浪费掉!”
  蔓草隔断了阴阳
  野蔓丛生,从万人坑的底部冒出来,攀上周边的棱角,很恣肆地享受阳光。因为透不过这隔断阴阳的蔓草,记者看不到资料中记载的长约百米、深宽各约三米的轮廓,只能够根据站立点的坡度,大概参透先前的万人坑当是由牛山北坡而下、一直向北延伸的,而范围注定要超出围墙之外。
  “加气站是在1990年前后建的,1979年以前,我们上山劳动,在后来建气站的位置上挖出了很多骨头。”陆春兴、陆惠权差不多同时向记者展示自己的胳膊,“很多这样的肱骨,还有很多大骨头。果园里也很多!应该都是日本人造的孽吧!”
  万人坑边的水泥块引起了记者的注意,都很厚重,有些能看到钢筋。“上世纪60年代经济困难时,不少人来这里把水泥敲碎,把里面的钢铁取出来卖。也有人把结实的水泥块搬回家补墙。”陆惠权从地上拾起一块水泥把玩,“不知道这水泥,是日本人留下来的,还是更早的清朝时留下的。”
  记者也无法释疑,于是捡起一块水泥,细细地看;因为掺杂了金属,水泥块很重。记者本想顺手将水泥块扔进脚边的万人坑,探探蔓草之下究竟是怎样的情境,但刚扬起手,心想着这砰然一声万一惊动了地下的魂灵,那该是何等的不敬,于是只得作罢,轻轻将石块放下。耳边突然响起陆春兴的声音:“日本人杀人不眨眼,这下边应该也有文冲村的村民。
  口述史
  陈国权:我老窦是真英雄
 陈国权手中捧着的是陈荣基生前的照片。陈荣基是当年见证过万人坑屠杀最晚辞世的老人,他的离去带走了宝贵的历史记忆。
 
  在有关黄埔牛山万人坑遗址的记载中,抗日老人陈荣基(1908-1990)是非常重要的见证人。惜乎陈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归十余年,作为当事人中最晚辞世的老人,他的离去带走了宝贵的历史记忆。幸运的是,记者在黄埔文冲村寻访到了陈荣基的儿子陈国权老先生。陈国权今年63岁,腰板硬朗、声音洪亮,回忆起往事,他反复说“我老窦是真英雄”。
  
  武功超群 日本人也胆寒
  文冲村老一辈的村民都认为陈荣基武功超群,赤手对付两三个人没有问题。
  陈国权:我老窦身体很好,年轻时还学了一身武艺,当时文冲村有不少人会武功,但我老窦是最厉害的。日本人进来以后,我老窦参加了广州民众抗日自卫团,他非常聪明,虽然少有机会接触真正的武器,但是他很快自学了枪械制造技术,能够制造一些土枪土炮。老窦跟着自卫团参加了一些战斗,同时也和一些青壮年村民承担了保护村民的人物,一旦有日本人进村滋事,老窦他们便会教训日本人。
  陆宝钗(62岁,陈国权的妻子):日本人一般不敢进文冲村,就是因为我公公他们那帮人厉害。
  
  陈荣基的武功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他们拉拢陈荣基,但是被严词拒绝。
  陈国权:日本人要我老窦替他们卖命,老窦当然不干,日本人便追到村子里抓人。那时候我才一两岁,我老窦把我藏起来,自己则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敢回家睡觉。我老窦后来告诉我说日本人很凶,但是真比功夫他们不是自己的对手。
  
  见证罪状 重视爱国教育
  日军在黄埔港(现黄埔边防检查站院内)设立宪兵大本营,对广州市郊、黄埔、增城、南海、番禺、东莞一带抗日志士及群众进行镇压。黄埔牛山脚清末遗留的牛山要塞炮坑,成为日军掩埋尸首、掩盖罪行的地方。日本人后来抓住陈荣基,押他到万人坑去掩埋尸体。
  陈国权:那时候,每天都有大批中国人被日军宪兵队刑讯,拷打声及惨叫声很吓人。因为杀人太多,我父亲被日本人押着去掩埋尸体。我父亲后来说,炮坑长约百米,深宽各约三米,里面埋了很多人,非常惨、非常惨。
  
  日军的暴行让陈荣基刻骨铭心。抗战胜利后特别是全国解放后,他非常重视爱国主义教育。
  陈国权:埋尸首的中国人到最后一般都会被日本人杀害,但我老窦活了下来。对了,我老窦虽然没死,但被日本人轮番在身上踩踏,遍体鳞伤,死里逃生,落下一身伤残。我父亲恨日本人,打倒日本人之后,他一有机会就会带我到万人坑去看看,给我讲日本人的暴行。解放后,我老窦还接受过记者采访,在万人坑边控诉日本人的罪状。
 
  遗址故事
  保护遗址就是保护历史

  在万人坑遗址的周围,一大批普通市民为文物保护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在忘却成为通病的现代社会,保护遗址就是保护历史;哪怕只在细微末节做出努力,保护者都值得尊敬。
  
  孙彦芹
  以敬畏之心坦然工作

  作为牛山炮台公园的工作人员,孙彦芹很早就知道万人坑遗址(事实上,她对遗址方位的判断也是对的)。“我从来不怕,牺牲者多是抗日军民,有什么可怕的呢!”孙彦芹非常敬畏先贤,把这种情感化入具体的工作中去。每遇上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她就在牛山上巡查,直到确认没有泥石流或塌方的危险,她才返回宿舍;单位新来的年轻人在夜里巡山时有些胆怯,她就鼓励年轻人要研究历史、正视历史;遇上专家或老战士前来调查了解遗址,她都会带路寻找遗址,同时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因为工作关系,孙彦芹对问题的分析很透彻:“我觉得抗日遗址要得到真正保护,政府相关部门和社会各方都要给予财力的支持和精神上的关注。”
  
  陆春兴
  要让后生仔知道遗址故事

  陆春兴还是教师时,就非常重视发挥万人坑遗址的教育作用。“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学生没有不知道万人坑的故事的。”春华秋实,陆春兴始终坦荡荡,“我带他们到遗址现场,带他们访问那段历史的见证者,希望他们不要忘记家仇国恨,好好读书。”
  陆春兴还对陈荣基、陆满成等抗日志士进行了走访,对他们的所见所闻进行了记载,对万人坑的相关细节进行了抢救性的发掘。“现在的后生仔可能都不知道万人坑是怎么回事了,有些二三十岁的村民居然也不知道万人坑。”陆春兴唏嘘喟叹,希望媒体加大宣传力度,“当年的见证者都不在了,我们再不宣传,再不保护,怕是对不起那些牺牲者了。”
  
  陆惠权
  建议征地树碑纪念历史

  作为和万人坑地理距离最近的人,陆惠权说他有两个愿望。“一是希望相关单位能够推倒围墙或是在墙上辟出一道门,让人们能够自由方便地观瞻遗址。若有可能,我也希望政府相关部门能够征地树碑,把果园作为悼念逝者、追忆历史、不忘教训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陆惠权建议在万人坑遗址上树一座威严高大的纪念碑,让年轻人知道那一段血雨腥风。

 
万人坑的纪念碑湮没在一片蔓草中,这个遗址,甚至连周边的群众都不甚了解。
 
 本版撰文:本报记者 蒯威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邹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