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14日,广图广州人文馆“唐宋诗词粤语讲座”第四十五讲在广东广播电视台粤听APP上线,主讲嘉宾石牛老师继续带领读者探讨学习古诗词的相关话题,主要讲述了“气”的价值和意义,以及诗词写作技艺中的“气”的抑扬布局。(以下内容根据主讲嘉宾课件整理,仅代表其个人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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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节课探讨了气之抑扬布局的两种最简单的情况,分别是“抑-扬”和“扬-抑”两种。这两种情况通常只在绝句中出现,但是绝句的气并不止于这两种。
绝句有四句,结构上其实有两类,一类是“截句”,四句分成前后两组,全诗可以看成由律体裁截而来,例如上节课提到的“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这是典型的二段式,以前两句为例,“故国三千里”是一种涵蕴,“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是另一种涵蕴,若只有“故国三千里”而没有后续,意蕴是完全不一样的,简言之,在这种结构里,单句并不是独立的意蕴单元,必须两句凑在一起,才完整地表达了一个内涵。
另一类则是减配之律,本质上四句是各自成文的,你甚至可以把四句看作律诗的四联,只不过每联减了一半篇幅而已,如上节课提到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即是此类,每一句的内在意蕴无论单独看还是结合全诗看都大略无二。当然,此类虽然与律诗相近,但这仅就意蕴结构而言。而在其他方面,如律诗的对仗实行横向展开,而这种绝句则只能往纵深叙述,诸如此类。从这一角度看,绝句又跟律诗大不相同。
一、律诗的抑扬布局
无论如何,在二段式的结构中,抑扬布局就只有“抑-扬”和“扬-抑”两种。但是在四段式结构中,抑扬布局就多样化起来。以律体论,常见有如下三种:
1.抑-扬-抑
律诗最常见的处理手法,把重心放在中二联,而首尾平起平收,区别只在于颔联更重还是颈联更重。
如:
望蓟门 祖咏
燕台一去客心惊,箫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又如王禹偁《山行》,诸如此类,为常格正体。
2.抑-扬-抑-扬
实际上就是把“抑-扬-抑”手法中的颈联和尾联置换,造成更多的波磔(zhé),典型例子就是陆游的《书愤》。由于传统上颈联都是发力的地方,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3.扬-抑-扬-抑
实际上就是把“抑-扬-抑”手法中的首联和颔联置换,如:
晚次鄂州 卢纶
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
估客昼眠知浪静,舟人夜语觉潮生。
三湘衰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
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pí)声。
又脍炙人口的如: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类情况也不少见。基本上但凡是先声夺人的律诗,首联就要发力。既然首联发力,在节律上一般会将颔联设为束敛,略一按顿,一者为后文发力蓄势,二者增加波磔(zhé)变化之势。然后颈联发力,尾联再平收,于是形成“扬-抑-扬-抑”的结构。
这种结构的进一步发展,还会使诗的前半产生很高的独立性,乃至于可以独立成篇,除了以前我们提及的王维《归嵩山作》(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之外,更典型的如:
题大庾岭北驿 宋之问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此诗把后半裁掉,前四句竟是非常完整的诗篇。是的,前四句完全可以成为独立完整的一首五绝: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这实际上就是一首“扬-抑”结构的五绝。也就是说,原作八句,前四句的气息是圆转自足的。以“气”论,这是一种独特的结构,与其他的线性结构都不一样。这样的例子还有:
望月怀远 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把前四句单独截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同样圆转自足。这种情况在五律中大约占了半壁江山,但在七律中则比较少见,这再一次证明了七言诗比五言诗在结构上要求更紧凑绵密。这种特异的结构与普通结构的区别往往就在颔联,甚至可以具实到颔联对句(全诗第四句),这一句要不要跟出句(第三句)对仗,这是形而下的表现;这一句要不要把气脉完结,这是形而上的表现。如果读者对“气”捉摸不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对比参透这些诗篇,这些诗篇是如何把“气”掐断、收结的,而常规的结构又是如何留下一口“后气”的,反复推敲,当有所悟。
二、诗词的表意与气脉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种论调,认为诗中不可有闲字,至乎极端,则以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一诗为说明,认为该作每句前二字皆等闲,不必累赘,裁为“时节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即可。余以为大谬矣!闲与非闲,不能以表意足否为准。不能说把意思说完了就等于完事,把其他都当成冗余。若以此论,则二十字亦不必有,留“清明找酒喝”五字便足。
表达表观意义,只是诗的其中一层,内里还有诗人的内在精神世界,还有诗人的情感以及审美观念。我们读一首诗往往读的不止是诗文所说明的意思,还欣赏诗人的格调和情感,而这些是整体烙印在字里行间的。即使一模一样的意思,七字句读来则流转畅达,五字句读来则质实铿锵;同为七字句,“清明时节雨纷纷”、“暮春时节雨纷纷”、“清明天气雨纷纷”、“春云始电雨纷纷”等等,意思都一模一样,而不同的诗人会写出不同的句子,这绝不是掷骰子选出来的,诗人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都是由诗人的格调性情所决定的。所以,打着“诗无闲字”的幌子,却妄图将文本最简化,通常是不懂诗的人才会这么讲。
同样的道理,上面提到的那种前四句自足的结构,我们不能认为其前四句表意已足并且气脉完结,就批评其气脉中断,或者认为后半多余,甚至把人家的诗剪掉一半。实际上这种气脉的断而后续,又别开生面地营造了一种回环振荡的审美效果,这是单独的四句所不能给予的。
我们或者可以将之类比为电影的续集。诗的上半好比原作,后半好比续集。不看续集固然没有问题,但不能因为原作的故事完整就否定续集的意义,也不能因此而否定两集合在一起也是一个整体。学者慎以此鉴。
三、律诗的“二段结构”
律诗由于有四个基本单元(或以首句、次句、七句、末句分列,则为六个基本单元),所以实际变化甚多,有整体由扬及抑,类近“扬-抑”的二段结构,如: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孟浩然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律体上使用二段结构很少见,七律更是少之又少。实际上,这诗虽然前半整体扬发,但是首联和次联依然有所差异,这种差异主要体现在“顺逆”上,这点下节课会讲述。而后半则是尾联更为扬发,导致这首诗竟然是颈联最为抑制,这是十分反常规的。
又有如:
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杜审言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这首跟上首如出一辙,可见五律在结构上是多么的自由。
七律也不是不能变化,如:
筹笔驿 李商隐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
管乐有才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前三句皆发扬,至末句才收敛。这种特别不容易写,因为不但要气力甚足,笔力甚健,而且三联必须要有不同的姿态——既然抑扬方面没有变化,就必须在其他方面营造变化。可以说,能把这种结构写好的,都是七律圣手。
类似的例子还有:
西塞山怀古 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更长的排律以及古风、歌行、乐府,都不脱上述五种模式。从结构上说,长篇不过是对短篇的结构单元进行扩充——把一句扩展为若干句,例如李贺的:
天上谣 李贺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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